阎温面对十九, 没有几次是好声好气的, 十九现在对于阎温态度,已经有了免疫, 听到他这种语气, 只是站在门口顿了一下, 心中啧了一声, 然后依旧迈步进了屋里。
阎温烦得很,坐在桌案边上, 拄着手臂用力掐着眉心。
十九快步走到他的跟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人,眉心已经见紫,莫要再用手掐了。”
十九说, “大人若是头痛,我帮大人按摩一下吧。”
阎温挣开了手腕, 没有应声, 十九也不指望他回答,只要他不张口撵人就行, 直接将手指放在阎温的头顶, 力道适中的按揉起来。
阎温将手都垂下放在桌案上,闭着眼睛任由十九动作, 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桌案上,脑中在回想着方才单怀报告的疫情, 总觉得不太对。
一个连自己院子说不出的痨病鬼, 是在哪里染上的瘟疫, 即便是不受宠的小妾,也应当有一两个丫鬟伺候着,为何人死了那么久还没有发现
野狗人人喊打,向来躲避人群,是怎么冲到城中连咬几人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大人,今早可用过膳了”十九手上按揉,见阎温闭目皱紧眉头,想他又是在忧思,故意出声打断他。
阎温骤然被打断思绪自然不虞,眉头拧出一道竖纹,张嘴正要说什么,十九一把捂住了嘴。
“唔”
十九弯腰凑近阎温的耳边,哄劝道,“大人莫要恼我,大人没有照镜子吧大人此刻眼下青黑,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活像吊死鬼。”
十九心疼道,“忧虑过重神思不安,朝中大事,天下江山,都压在大人的肩头,大人若不保重身体,要如何达成心中所愿呢”
所愿
阎温不由得晃了一下神,那个愿望大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怕是此生无望,他已经好久都没敢去想。
可小奴隶又如何看出他心有所愿呢
手心底下按着的嘴唇干燥而温热,十九抑制着自己想要揉搓的想法,把手从阎温的嘴上挪开。
又问了一遍,“大人今早可用膳了吗”
两人的距离实在过近,这种距离已经超乎了寻常,达到了亲密的范围。
但阎温被十九整日缠来缠去,到如今已经有些习惯,十九只要见到他,就一定要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揪揪抱抱。
所以他一时竟并未觉得两人间的距离过于亲近,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推,已经大着胆子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上的十九的脑袋。
只是叹了口气,干巴巴道,“没有”
“我这就差人去为大人准备,大人想要吃点什么东西”十九的声音拖得有一些长,缠绵太过,又和阎温凑得过于近,直接顺着他的耳朵朝里钻,气息喷到他的耳边,霎时起了成片细小的红疙瘩。
阎温终于觉得两人姿势过于近,偏头躲开十九,推了她一下。
十九从善如流站直,看阎温伸手去搓耳边,强压着笑意,这一招其实也是在窑子里面学的,十九自小在行宫之中,野狗一样夹缝中求存,会的所有温言软语柔情手段,皆是出自青楼妓馆。
香风缭绕鼻翼,美人软臂环在颈间,贴着耳边娇笑吐气,酥软贴在后背磨蹭,温柔软语,任是世间如何冷硬儿郎,又怎能不化为绕指柔。
虽然不入流,用来哄人却是一顶一的好用。
十九将那副没骨头的模样收起来,又一本正经的问了一遍,“想吃甜的吗”
“不想。”阎温果断拒绝。
十九知道他是怕人窥知他的喜好,开口道,“我这就去命喜全准备,就说我想吃。”
阎温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十九忍着笑走出屋子,命喜全去准备吃食。
“准备些糕点甜汤,我晨起还没吃东西”
阎温坐在桌案边上,竖着耳朵听着,听到十九如此说,这才放松脊背。
十九一转头,他立刻又将脊背绷直,伸手拿过桌上的奏折,提笔蘸墨,对着走过来的十九命令道,“研墨。”
十九连忙应是,走到阎温的旁边,挽了挽袖子,给阎温研墨。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十九研磨不用眼睛,她手上忙活着,眼睛也忙活着,手上只在墨盘上转悠,眼睛只在阎温的脸上不断的徘徊,肆无忌惮的看着阎温。
阎温感觉到她的视线,起先没搭理她,隔了一会儿实在是被十九的视线看的受不了,耳根都开始发红,转头瞪向十九,“看什么呢”
十九现如今迎上他的视线,并不像从前那样慌张,不是她现在已经不害怕阎温窥知她的心思,而是几番试探下来,她发现只要她不拎着阎温的耳朵告诉他,阎温是打死也想不到男欢女爱那里去的。
阎温一双眼,看透世事人心,阴谋诡计,却独独看不透猜不出,这世上有人痴心于他。
十九还不能告诉他,因为阎温现如今对此事极度排斥,但她也不必对于阎温刻意遮遮掩掩,因为她表现得越是自然,阎温越是不会胡思乱想。
因此十九坦然与阎温对视,丝毫不遮掩目中敬重与爱慕。
淡笑道,“我瞧着大人”十九舔了舔嘴唇,默默放下墨块,做出便于朝后退的姿势。
狗胆包天道,“我瞧着大人生的真好看。”
阎温动作一僵,片刻后“啪”的将笔扔进了笔洗中。
看着十九冷笑了一声,接着便作势起身,十九瞅准机会转头就跑,阎温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揪住了十九的腰封。
关于容貌,也是阎温的一个逆鳞,曾经因为这幅相貌,险些被人当作玩物亵玩于手心。
他义父温清平,深得老皇帝喜爱,权势滔天,干儿子无数。
阎温最开始是因为这幅相貌,被他收为干儿子,温清平有两项见不得人的爱好,一是亵玩小太监,二是有凌虐人的癖好。
当时摆在阎温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做温清平的房中人,不需遭罪,温清平自会保他在宫中安逸,还能够提携他。
但阎温毫无犹豫的咬牙选择第二条路,温清平当时对他下手有多狠,最后教他的东西就有多多。
阎温不恨他,反倒是感激他,他生生将阎温磋磨成了一把利剑,而后临死之前,又将他手中的权势尽数交托给阎温。
也是最后,他才告诉阎温,只有选择第二条路,才有机会做他真正的“儿子”,为了安逸,甘愿被人玩弄在手心的,能成什么气候
但最开始,阎温确实因为他这一张脸遭受了不少折磨,不只是温清平,他还曾被先帝的宫妃看上过。
先帝后宫无数,年轻时夜夜笙歌,年老体衰后,那点雨露哪里够这后宫整个院中的娇花润泽。
后妃与太监的腌臜事,向来都是宫中光鲜外表下的腐烂恶臭。
阎温被宫妃看上,那宫妃有弟弟为大将军,常年戍守边关,虽不回皇城,却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
当时连温清平都劝阎温不如就从了,左右他们能伺候人的方法多着呢,若是真得了那宫妃的欢心,拉拢了她的弟弟,日后必是一大助力。
可阎温死活不肯,那宫妃倒也没有强人所难,还经常帮着阎温,不过命太薄,身子不好,一场风寒反复就魂归地下。
因此阎温向来对于旁人议论他的相貌极其在意,爬上高位之后,众人揣度他的心思,拍他马屁从不会朝他的逆鳞上捅,更不敢奉承他的相貌。
就连当年温清平,知他选择第二条路后,也只是捏着他的下巴道了一声可惜。
像小傀儡这样,当着他的面夸赞他好看的人,还是第一个。
因此阎温被十九给气笑了,伸手揪住十九的腰封,猛的朝后一扯,便将十九扯了回来。
“大人,大人饶命呀”
十九双手被被反剪身后,手腕被阎温一只大手就死死遏制住。
她挣扎着,连忙讨饶,“大人莫恼,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阎温将十九抵在桌边,一只手抓着十九的双手,见她挣扎的厉害,虎着脸呵斥道,“不许动”
十九立马不敢动了,阎温松开了她她也不敢动,被阎温按着肩膀,推倒在桌案上。
十九弯着腰后仰桌上,心道要遭,想要起身却被阎温按着肩膀,见阎温提笔蘸墨,顿时哭笑不得。
“大人,大人”
十九眼见着阎温提笔凑近她的脸,侧头躲了一下,嚷道,“大人,我可是个女子,女子的脸多么金贵,哪有朝着女子的脸上乱画”的。
十九被阎温掐着下巴说不出话了,脑门上一凉,接着只感觉到痒痒的,笔尖儿在她的额头游走,十九索性放松身体,伸手扶住桌案边儿,任由阎温在自己脸上乱画。
见阎温脸上兴致盎然,心中叹息一声,画吧画吧,你高兴就好。
喜全拎着食盒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最近惊讶的次数太多了,快要百炼成钢,看到此情景只是哆嗦了一下,手中食盒抓得稳稳的,片刻后默默的朝后退。
阎温这时候正好收笔,松开了十九,连头都未转,对着已经退到门口的喜全道,“将东西搬到软榻上。”
喜全赶紧拎着东西又朝软塌去,路过两人身边,余光看到十九起身,伸手要去摸脸上的墨,被阎温抓住了手腕。
“今天不许洗。”阎温命令道。
十九无奈,只得将手放下,准备去找镜子看看,结果阎温也不让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