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间王韦鹭洲,大逆不道,僭越天权,罪该万诛。凡与肃间王行从过密者,皆阖门罚没!男嗣年满十二,均斩首示众;女眷妇姊,无论远近,尽数充入教坊,五代不得出贱籍!”
宫宇的废墟之中,火舌尚在肆虐。幸好一场大雨及时降落,令那火焰渐渐消弥。叛乱过后,青阶然满血污,一地暗红横溢,尽是衰颓景象。
残垣瓦砾之间,站着一个男人。他盔甲下的衣衫尽湿,不知是被雨水打透,还是被血水所染;线条冷峻的面容,未被雨水融化分毫,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般,双眸透着摄人的魄力。
他正在下令惩处肃间王叛军的残党。
一名副将听罢那严苛的惩处之令,露出不忍之色,抱拳询问道:“陛下,那郁家……是否需从轻处置?”
被称作“陛下”的男子抿紧薄唇,眸光微暗:“肃间王大逆不道至此,郁氏一族却为虎作伥,为肃间王招兵买马。若是手下留情,岂非放虎归山?不必留情,照严处置。”
副将掩去面上不忍之色,领命道:“是。”
雨水倾盆而下,终于令宫中大火熄灭。天空中有飞光闪过,白电惊雷,霹亮阴沉天色。
“天涯……!!”
一声惊呼,郁晴若从噩梦之中惊醒。
她陡然从床上坐起,喘着气,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景色。但见丁香色床帷半卷在月牙玉钩里,铜鹤炉中淡香袅袅。月上屏帏,朱窗半掩,屋外夜色正浓。
没有叛乱、大火,也没有阖家抄斩与颠沛流离。
郁晴若拭去额上薄汗,舒缓心绪,躺卧回床中。
方才那个噩梦,郁晴若已一连做了半个月。梦中的情景大同小异,都是郁家因叛乱失败,阖族被诛,下场凄凉:父亲、大哥难保全尸,母亲一条白绫了断余生;晴若自己,则因不堪在教坊受辱,投井自杀而亡。
起初,晴若还劝说自己,这不过是个梦境。但可怕的是,许多现实中发生的小事都与梦境一一对应,这让晴若开始怀疑,这个梦境是真实的。
若当真如此,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亡。
半月来,母亲孔氏为晴若找来各种名医,煎药问病,想要治好她的梦魇之疾。只可惜,药石并无多大用处。
郁晴若闭上眼睛,重新浅浅地睡着了。好不容易,她才在辗转中捱到了天亮,起身洗漱梳妆,穿衣打扮。
正是盛春时节,窗外枝头百花纷繁,竞艳争芳。几只鸟雀在窗棂处蹦跶,啾啾叫着,啄食着郁晴若特意撒出去的小米,圆溜溜的身子如线球似的可爱。
“大小姐,您可是昨夜又做噩梦了?奴婢瞧您又憔悴了些。”丫鬟棋儿在妆奁匣里挑着发簪,语气担忧,“昨天来的老大夫,还号称是什么‘闽中第一神医’,可他开的安神方子,却一点儿都不管用!”
晴若摸摸眼下淡淡的黑青之色,道:“这是我自己的缘故,怨不得老先生。”
镜中端坐着一位美人,眉如出岫弯月、眼藏淡淡春山;只小施妆粉,薄扫轻眉,却如出水芙蕖般,秀韵天成,素雅端庄。
只可惜,她的神情有些憔悴。
棋儿道:“不如今日再换个大夫来瞧瞧。您每夜每夜做噩梦,总不能一直拖着。”
“不必费事了。”晴若抚了下鬓发,仰头问,“对了,棋儿,我叫你送去二少爷处的礼物,你可按时送到了?二少爷初初到京城,也没有几身合宜衣裳。还是得叫裁缝上门,给他量量尺寸才好。”
棋儿撇撇嘴,小声道:“奴婢昨日去送礼,但中道却被大少爷拦住了。大少爷说了,他会把东西亲自给二少爷送去,还让奴婢不必告诉您。”
郁晴若听闻,秀眉微蹙:“礼物到了大哥手里,就绝没有再出去的道理。棋儿,你怎么可以当真把礼物交给他?”
棋儿有些委屈:“大少爷是主子,奴婢总不可违背于他。更何况,那二少爷算是哪门子的正经少爷,哪儿值得您这样耗费心思?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
“不得胡言乱语。”郁晴若轻轻地呵斥棋儿,“你再去库房挑些好的布料来,这一回,我亲自给二弟送去。一直都没去见他,已算是失礼了。”
棋儿闻言,满面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去开库房的门了。
郁氏以诗礼传家,向来自诩阖门君子。郁老爷郁孝延与发妻孔氏成婚二十余载,伉俪情深、夫唱妇随,从未纳过任何妾室,在京中传为美谈。
可这样的翩翩佳话,却在今年的春日被打破了——半个月前,郁老爷领着一个十八岁少年郎回到家中,与妻子孔氏坦白,说这个叫做“郁天涯”的少年,是他在外头的孩子。
如今,天涯长大了,郁老爷想要他认祖归宗。
至于郁天涯的生身母亲,似乎是做了十多年的外室,如今已病故了。
孔氏极重礼教,总说“女子以夫为天”这样的大道理。如今,相濡以沫二十余年的夫君领来了私生子,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露一副欢欢喜喜面色,和气地将这个野种领进家门来,认到自己膝下,再端出一副贤良主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