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中说了会儿话,瑾瑜便想到院中去荡秋千。她命下人在庭院里扎了个藤秋千,人踩在木板上,便能如仙女似地飞起来。瑾瑜自己荡了会儿,便招呼晴若道:“晴姐姐,你也来呀。”
晴若摇摇头,抿唇一笑,道:“我不习惯玩这个。”
但瑾瑜还是死乞白赖地将她推上了秋千,略略晃了一阵,却不小心擦到晴若的发髻,令她的鬓发散乱开来。瑾瑜颇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晴姐姐,这是我的错!我这就亲手给晴姐梳个更好看的发髻。”
说罢,便叫丫鬟取来了梳子桐油并一些珠花步摇,让晴若坐在屋檐下,亲自替晴若梳起头来。
晴若的发丝,柔顺乌黑,如铺开的鸦羽,梳子一落上去,几乎可顺着发丝滑下来,叫瑾瑜心底羡慕极了。
她将晴若的头发梳理了一通,一斜眼,却发现身后的转角处,站着兄长裴璧云。
裴璧云似乎想上前,但脚步却未曾动过。裴瑾瑜见状,朝他眨眨眼,招手示意他过来,口中道:“王嬷嬷,你来啦?把我的妆奁匣搁这儿。”
“王嬷嬷”:……
晴若乖乖坐着,双手搁在膝上,如个玩偶娃娃似地任凭瑾瑜摆布。听到瑾瑜说话,她轻声道:“瑾瑜妹妹,不必劳烦嬷嬷开妆奁匣子了,用我自己带来的就好。”
裴瑾瑜笑道:“这王嬷嬷最是任劳任怨不过,随便差遣就是了!”
“王嬷嬷”:…………
被呼作“王嬷嬷”的裴璧云无声地叹口气,摇摇头,走到晴若身后,从妹妹瑾瑜的手中接过了发梳,慢慢地替晴若梳起头发来。
柔黑发丝,滑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片微痒的触感,仿佛被云所亲吻。低眸看去,女子的耳垂玉雪玲珑,一点淡粉,惹人贪看。
裴璧云慢慢地梳着发,然后,将晴若的长发挽为一个素而娴静的偏云髻。这发髻最为简单上手,但却挑人的长相,晴若的姿容恰好合适。旋即,他从一旁奴仆的手中,挑拣起几样发饰,为她佩上。
“梳好了,梳好了。”裴瑾瑜笑眯眯说着,将一面镜子递了过去,“晴姐姐瞧瞧,这发髻可还合你心意?”
晴若执起镜子一瞧,但见镜中人发髻偏垂,额变一缕散碎发丝,发丝皆梳的恰到好处。坠流苏的玉蜻蜓步摇产衬在髻间,微微曳出一偏粼粼光彩,平添一缕灵动。
晴若方想夸奖瑾瑜的手艺,镜子一移,陡然映出身后人的身影。那不是什么裴瑾瑜,而是手握梳子、含笑望着她的裴璧云。夏日的光落在他的面影上,流转出温润的光彩。
“裴、裴公子?!”晴若吃惊,立即站了起来行礼,小声埋怨道,“瑾瑜妹妹,怎么裴公子来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声呢……”
瑾瑜道:“我若是提醒了晴姐姐,哥哥就没机会给晴姐姐梳起这么漂亮的发髻了。”
晴若小小声说:“瑾瑜妹妹竟是这么调皮的人,拿我寻起了开心。”
裴璧云将梳子交给身旁的仆妇,笑眸微弯,流露出淡淡暖意,问道:“若儿喜欢这个发髻吗?”
晴若伸手碰了碰步摇的流苏,小小地点了头,道:“喜欢。”
裴璧云眸间笑意愈暖。
晴若看他笑,忍不住小小揶揄一句:“‘王嬷嬷’的手艺,可当真是了得。”
裴璧云的笑意微微一滞,旁边的裴瑾瑜则笑得没了大家小姐的模样:“哎呀,嬷嬷呀……璧云嬷嬷!只怕晴姐姐嫁过来后,你就要做一辈子的梳头嬷嬷咯!”
几人正在说笑着,一个丫鬟进来通传,道:“表小姐来了。”
裴瑾瑜听闻,脸孔忽然拉下来,道:“她来做什么呀?……算了算了,让她进来罢,给她搬个凳子,叫她坐外头点儿。”
说话间,便见得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小姐走了进来。她穿着素色衣裳,简钗陋饰,容貌清秀,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不算出众,却也自有一番气韵。
自瑾瑜的话里,晴若知道,这一位是淮阳钟家一支的女儿,名唤作钟芙,母亲与裴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她父母皆殁后,便遵循母亲遗命,前来投奔姨母裴夫人了。
“表哥、表妹。”钟芙温软笑笑,与裴家兄妹见礼,又转向晴若,问,“这一位是……?”
裴瑾瑜身旁的妈妈笑道:“这位是京中郁家的大小姐,一等一的名门贵女,表小姐没见过也是常理。她是咱们未过门的少夫人,乃是当家主母亲自挑选出来的。”
钟芙闻言,柔柔道:“原来是郁家姐姐。”
裴瑾瑜有些不高兴,道:“该喊‘大小姐’。她身份尊贵,父兄官职不输裴氏,你可别惹她不高兴了。”
——瑾瑜喊郁晴若“姐姐”,那是因为晴若是她将来的嫂子;且二人同是四大贵姓的嫡女,身份尊卑无别。但钟芙这个小讨厌鬼,可不是能与她二人称姐道妹的存在。
钟芙微愣,旋即道:“是。……郁大小姐安。”
晴若道:“无妨,都是小事,你不必客气。”
钟芙笑着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了:“郁大小姐出自书香门第,想来也是常读书的。表哥最喜欢读《齐策》、《常民》,书中有句‘广者济天下’为他平日最喜,早翻过不知几回,叫在旁研墨的人都等的打呵欠。不知郁大小姐可有读过这两本?”
晴若听着,微微一愣。
这表妹钟芙言语间透露的意思,似乎她与裴璧云关系极是亲密,不仅知道他爱读书,更是连他最爱哪本、哪句都知悉的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她可能便是那个红袖添香的磨墨之人。
“不曾。我是个庸俗之人,只爱读山野游记、市井民录。”晴若侧开头去,道。
钟芙轻轻一笑,道:“这哪儿庸俗了?不过是个人志趣不同罢了。我也爱读《齐策》、《常民》,常与表哥说起学究的话,表哥还嫌我参得不够通透呢。”
晴若扯起唇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下。
这钟芙说话的模样,隐隐有一分敌意,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模样……简直像是天涯遇上了裴璧云似的。
一旁的裴璧云,神色已是淡了下去,他慢声道:“表小姐记错了。我不爱读《齐策》和《常民》,也不喜那一句广者济天下。想来是二房的庶少爷近来往藏书库跑多了,表小姐记错了罢。”
钟芙微怔,旋即道:“阿芙怎会记错?二房的那位少爷可不喜欢读书。”
裴璧云的眸光冷然扫过去,声音愈发淡而无波:“我也只爱读山野游记,《四海录》为最上,尤喜其中一句‘行千里路却方觉万事未始也’。表小姐,你记错人了。”
钟芙微微攥了手,终于道:“哎,那想来就是我记错了罢。”见裴瑾瑜露出不喜面色,钟芙起了身,端方行礼,道,“阿芙先去姨母那儿了,先行告退。”
见到钟芙识趣地走了,裴瑾瑜终于舒了口气。她抓住晴若的手,道:“晴姐姐,你可万万别因钟芙的事儿而生气呐,她惯是个爱自作多情又自怜自艾的,不值当为她生气。”
郁晴若点头,道:“不觉得有什么可气的,至多只是奇怪罢了,那钟小姐好似不大欢喜我,说什么《齐策》、《常民》,像是在故意找我茬似的。”
裴瑾瑜道:“可不是这样?她逮着人就想炫耀一下她腹中的文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只读过这两本书。”
郁晴若也不生气,毕竟这钟芙和她没多大关系,迟早会从裴家出嫁,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与瑾瑜又说笑玩闹了半日,这才告辞回郁家去了。
待晴若走后,瑾瑜与璧云说:“这钟芙真是越来越难缠了!从前她还安分,自从知道哥哥与晴姐姐定了婚,她便和疯了似的,愈发地异想天开了!你说她与晴姐姐都爱读书,怎么一个是温柔良善、娴静典雅,一个却是心比天高、自傲非凡呢?”
裴璧云负手,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漠然道:“别将她的名字与若儿的名字放在一块比较。”顿了顿,他敛眸,瞳光微微一暗,“泥质瑕姿,也妄想与若儿比肩。…不过是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晴若:王嬷嬷安。
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