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把匕首,乃是极为珍重、可自证身份之物,而那把匕首上头,却有一个“宁”字。郁孝延虽不愿说他生父是谁,却对他呵护备至,衣、食、住、行皆是上等。连在郁家锋芒毕露的大少爷瀚文,郁老爷也削去风头,不惜让其罚跪挨斥,也要他对自己谨言慎行……
郁天涯的瞳眸微微一缩。
他颤了颤嘴唇,喃喃道:“我…我是谁?”旋即,他甩了甩头,道:“没来由的胡思乱想。”说罢,便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自己清醒过来。
待冷静下来,他也不由嗤笑道:真真是痴人说梦了,竟妄想自己与皇族有什么关系。可见是小时候穷惯了,如今爱做大梦。
虽心底这样说着,但对身份的疑惑,终究是种在了郁天涯的心底。
韦鹭洲拿起香勺,慢慢拨弄炉中香料,缓声道:“天涯,你亦是听闻过袁后其人的。她心狠手辣、目下无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不知你怎么碍了袁后的眼,但她既然已盯上了你,那就免不了再度出手。”
郁天涯微怔,道:“若是方才那等水准的弓手,再来十个我也不怕。”
“你倒是潇洒。这等来去地阵自如的大将风范,倒是与昔年的蓝大将军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也是可惜,若非是被卷入了景王谋逆的案子,想必如今朝中,依旧是蓝家鼎盛之时,轮不到我韦鹭洲拜异姓王。”韦鹭洲莫名其妙地感慨了一句蓝家之事,又扬唇笑道,“郁二少爷,你可保自身无忧,那你……可保身旁的人无忧吗?”
一句话,就死死扼住了郁天涯的命脉。
天涯的眼前,瞬时浮现出了郁晴若的容颜。
她深处闺中,乃是金娇玉贵的大小姐。若是遇上了武人,便毫无还手之力。他也许能护她一次、二次,可却不能时刻保全她。
韦鹭洲盖上香炉的盖子,雍容一笑,道:“郁天涯,只要你愿意为本王所用,本王便可保你无忧,亦可替你护住郁家老小。”
郁天涯蹙眉,神情激越。半晌后,他忽然松了眉宇,冷鸷目光望向韦鹭洲,道:“肃间王,我险些被你绕进去了。方才种种,皆是你一家之言,我为何要听之信之?你来的这样巧合,我焉知你不是故意设计?你说是袁后追杀,我又怎知真假?”
——肃间王说,是袁后追杀他。可是,理由何在?且肃间王来的这样巧,简直像是等在这儿,专程乘虚而入,卖他一个人情。
韦鹭洲见郁天涯目光凝鸷、神情冷峻,心底不由为他的敏锐洞察而感到微微诧异。韦鹭洲沉吟一会儿,哈哈笑起来,道:“那就看你信与不信了。本王不会强迫你。”
——这郁天涯,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他猜对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
猜对的是,那一列弓手确实是他韦鹭洲特意布下的人马,为的便是激他入局;猜错的是,袁皇后确实已注意到了他,暗暗猜测他是否为蓝语嫣留下的孽种。
这郁天涯身上有皇帝血脉,自出生起,便注定不能安稳度日。
郁天涯收起匕首,冷笑道:“你说信不信随我,那我便说一句,我不信。谢过肃间王今日帮忙,天涯承你这个人情,日后必会厚报。”
肃间王见他神情如此,心中又诧异一下。他略一思量,便猜到郁天涯是个不喜被人驱策的,更不喜如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人舞动。韦鹭洲也不勉强,笑笑,道:“你不信也无妨。既如此,那本王顺路捎带你一程,送你归家去罢。”
说着,马车便缓缓启动了。
郁天涯稳妥地坐下了,双手置于膝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坛从师兄处一路珍爱呵护带来的酒放置在安全的位置——没错,便是逃跑时,他也没忘记抱着这坛带给郁晴若的酒。
他紧抿薄唇,目光锋锐,犹如一只逡巡狩猎的鹰隼似的。偶尔瞥见韦鹭洲,他亦是毫不相让,分毫不示弱,仿佛一只捍卫领地的狼。
车子过了闹市,韦鹭洲撩着车帘,忽而道:“停下。”车轮吱呀一声止住了,韦鹭洲用折扇指了指外头,道:“你瞧,那是谁。”
天涯张望一下,便看见夜晚的街道上,灯花如昼,鱼龙水舞,原今夜有个灯市,不怕羞的小媳妇大姑娘们都出来逛了。而在星点斑驳的灯影中,立着郁家兄妹两人。
郁晴若戴着斗笠,笠上垂下一截青色面纱,覆去了她的容颜。纱下露出她乌黑长发与纤纤腰肢,碧荷色的衣裙宛如仙子群裾。她正指着路边悬着的一盏嫦娥玉兔灯,细嫩手指,青葱娇白,惹人怜爱。
郁瀚文一个回头,便瞧见了坐在韦鹭洲马车上的郁天涯。他怒道:“郁天涯,你怎么在韦家人的马车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韦鹭洲笑道:“郁大少爷可别生气,不过是本王偶尔路过,想要顺路送他一程罢了。”天涯亦道:“被葛先生多留了会儿,出来便碰上了肃间王。王爷盛情难却,天涯也只能退而从之了。”
但郁瀚文却是一副气恼的样子,恨不得揪着郁天涯的耳朵,让他从韦家的马车上滚下来:“你这野小子!还不快滚下来!”
天涯的面色当即变得得很难看。
晴若见状,忙打圆场,指着一旁的摊子,道:“天涯!你瞧,那儿有个投壶的摊子。你一向擅长这个,不如帮我投一局吧?我想要那对耳坠子。”
郁天涯这才臭着脸色,拎着一坛子酒,从马车上跳下来。他走到投壶的摊位前,单手刷刷几箭,便将晴若想要的耳坠子赢了下来。
晴若接过那对耳坠子,又转向另一侧的铺子,道:“瞧,那店里有许多卖成衣的。天涯不如帮我瞧瞧,哪一套的颜色更衬我?”
郁天涯刚想说话,韦鹭洲便道:“颜色好者,穿什么衣服都是相配。”
韦鹭洲慢慢走下了马车,负手行至郁家兄妹身旁。他侧身打量一下那家成衣店,问道:“晴若小姐想挑衣裳?”
晴若笑道:“是。我瞧着那身杏色的和水蓝色的都不错,只是我月例有限,还得节俭些,这才想让天涯帮我挑挑。”
郁天涯缓和了先前不豫的面色,对韦鹭洲道:“肃间王,我要给我姐姐挑衣服了,还请你这等无关人士,让个位子。”
“哦?”韦鹭洲扬唇一笑。他缓缓地点了头,叫当家的掌柜出来,道:“当家的可在?你这店里的成衣,本王全都要了。”
——你这店里的成衣,本王全都要了!
——本王全都要了!
——都要了!
圆胖的掌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拍了拍自己满是肥肉的脸蛋,颤着声问:“这…是,是全都要包下的意思?”
“是。”韦鹭洲优哉道,“银子不在话下,记在肃间王府账上。衣裳么,全赠给郁家的大小姐。”
郁晴若微惊:“等、等等——?!王爷您这是……”
胖掌柜哆嗦着肥肉,道:“大人,咱们这店里,还有许多昂贵布料所制的衣裳,价值千金,您,您都……都要了?”
“要了。”韦鹭洲淡笑着点头。
下一瞬,胖掌柜笑开了花。
郁天涯愣了一下,顿时怒不可遏。他道:“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我也能……”说罢,他一摸荷包,发现自己囊中羞涩,荷包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尴尬的碎银子。登时间,郁天涯说不出话来了。
韦鹭洲指使自己的下人去给掌柜的算钱,自己则优哉站在晴若身旁,慢笑一声,对晴若偷偷道:“晴若小姐,你可记得,在行宫之时,本王在林中于你有恩?”
晴若表情复杂,点头道:“自然记得。王爷厚恩,晴若自会相报。”
“本王不用你以身相许。”韦鹭洲含着笑,那扇子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道,“本王就要你,……呵,就要你,收下这份厚礼。以后郁天涯送你什么,我就送百倍、千倍的,如何?”
晴若被他的断句惊了一跳,不知不觉道:“……啊?”
她开始感到茫然。
肃间王这是在和天涯较什么劲呢?
“王爷……”晴若陷入了沉思。她认真地撑着下巴,道,“这些衣裳,我一个人是穿不完的。不如分送一些到肃间王府……”
韦鹭洲笑道:“不用了。我妹妹锦衣华服满柜,也不缺这些。”
晴若婉然一笑,道:“晴若的意思,并非是送给荣福郡主呢。而是……送给王爷您,让王爷您重振雌风,再续前程,继续女装呀~”
作者有话要说: 肃间王:sorry,有钱就是了不起。
天涯:【恨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