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老天有令, 总派本王来英雄救美?”
韦鹭洲似玩笑一般的话, 叫郁晴若不知如何作答。她小声道:“舍妹失礼, 冲撞内宫,恐怕王爷也是无能为力……”
“算得了什么事。”韦鹭洲却并不甚在意,替她掌起了伞。
正说着, 便听闻宫人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晴若只得再次低下了头,与母亲孔氏一起道:“见过皇后娘娘。”
袁氏领着卤簿仪仗, 冷眼站在远处。她搭着兰姑姑,出言讥讽道:“郁夫人现在倒是跪着请罪了,先前做什么去了?郁家的女儿, 如此目无尊卑,竟敢擅闯禁宫, 藐视天家威严, 真是岂有此理!”
晴若将头低了下去,与母亲一道说:“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韦鹭洲撑着伞, 道:“皇后娘娘, 那郁二小姐也是情之所至, 这才如此失态。皇后娘娘既然愿成人之美,倒也不必为了其他事儿动怒。”
袁皇后冷笑道:“怎么, 肃间王还想护着郁家人不成?”
韦鹭洲转了下伞柄, 勾唇一笑, 道:“小王哪有这个本事?当然是皇后娘娘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小王至多只能在朝中禀明陛下,多说上这么一两句罢了。”
闻言, 袁后微微变色。韦鹭洲权倾朝野、军功赫赫,顾忌着韦鹭洲手下的军士,连陛下都要让他三分颜色。若是他当真有所不满,那陛下恐怕又要与自己有所争执。
袁后缓和了面色,眯眼道:“罢了,郁夫人与郁大小姐就起来吧,不必在此处跪着,仿佛本宫有多么严苛似的。”说罢,便施施然一转身,道,“阿兰,走吧,回宫去。”
“那小王便替郁夫人、郁大小姐谢过皇后娘娘了。”说罢,他一只手来扶她。晴若跪久了,膝盖无力,身子一踉跄,险些跌入他怀里,“谢、谢过王爷……”
待晴若站起来,她便急匆匆问道:“王爷,你可知我妹妹,可知琳琅她……”
韦鹭洲道:“她与太子两情相悦,皇后娘娘愿成人之美,封她做了美人。”
——美人?!
孔氏与郁晴若都是面色苍白。
郁家的女儿,何等尊贵,何等京城的一流,不说做侧妃,就连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这无名无分的美人,本是空有美色的侍妾之流才做的,皇后娘娘竟令琳琅做个美人?!
“母亲,一定是琳琅惹怒了皇后,这才、这才……”晴若心中痛惜,道,“若是没有这一遭,她何至于被这般羞辱!”
韦鹭洲打量她神色,道:“晴若,我瞧你那妹妹倒是自在的很。她是真心爱慕太子,只要能在太子身旁便心满意足,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晴若面色苍白如纸,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从小就疼爱琳琅,纵使琳琅做了错事,她也只想着将琳琅往正确的路上指引。如今那皇后明摆着是要磋磨琳琅,定不会让她好过,琳琅就算和宁重华在一块儿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孔氏更是面泛菜色,嘴唇哆嗦不停:“美人……美人?!这叫我如何对的起郁家的列祖列宗,叫郁氏如何在京城再抬起头来……”说罢,眼睛一翻,人便厥了过去。
她身后的宫人们惊呼起来,忙上前扶住:“夫人!夫人!”
韦鹭洲见状,忙叫了人来,送孔氏出宫。怕皇后从中作梗,他也不想找宫中太医瞧,只将孔氏送到自家王府内。
“本王府上的大夫,乃是京中千金一诊的名手。郁夫人身子大安当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韦鹭洲对郁晴若道,“改日,再到府上向你父兄赔罪。”
晴若心事重重,绪结万千,根本无暇分神去计较什么规矩不规矩,也只点头应下了。待母亲在王府的客房中躺下,大夫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方,她才微微舒了神。
肃间王府上一个老奴婢,唤作金嬷嬷的,原是韦鹭洲的乳娘,如今作了女管家。她见家中来了客人,便上前招待。
“郁大小姐,不如去换身衣裳吧?”金嬷嬷对郁晴若道,眼底有一丝心疼,“这浑身湿漉漉的,小心伤了风呐!听王爷说,您在宫里跪久了,脚上还有伤,应当也是疼的吧??”
金嬷嬷一提醒,晴若才察觉到自己的衣衫早就湿个透彻,粘在身上冷冰冰的;在雨里跪久了的膝盖,亦是隐隐作痛。
“那就劳烦金嬷嬷了。”郁晴若道。
她跟着金嬷嬷并几个丫鬟到了隔壁房间,换下湿衣。金嬷嬷为她准备的衣裳颇为合身,腰身裁剪的合适,不大亦不小。晴若寻思着荣福郡主也不见得与她身材相似,真不知道这身衣服是怎么备下的。
“郁大小姐,一会儿换好了衣裳,老奴给您擦擦头发,您去外头歇会儿。”金嬷嬷跪在晴若身旁,给她系好腰带,絮絮叨叨道,“咱们这儿的茶最好,郁大小姐难得来一回,可要喝上一口。”
“谢过金嬷嬷了。”晴若有些不好意思。这嬷嬷虽是王府下人,却比她自个儿的房里人还要贴心些,盛情难却,如个老祖母一般。
待给膝盖涂上一层药水,她跨出了房门。屋外依旧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将整片庭院笼罩于朦胧水纱之中,几片芭蕉叶悠悠低垂,被雨打的零落空寂。
雨水之中,有两个垂髫年纪的小丫头笑闹着跑过去,撑着把小小红伞,挤挤挨挨的,一副无忧无虑模样,也不知是哪一房的姐妹。
晴若瞧着那雨中嬉闹的姐妹,不自觉的,便回忆起少时和韦三小姐一道儿玩耍的景象来了。
晴若少时,被母亲教的规规矩矩的,也不怎么爱动,在相熟的家族里是出了名的无趣。但因她生的秀气,还是有不少小闺秀愿来找她玩儿。那时韦家位在微末,韦家家主仰慕郁家帝师之名,隔三差五便来拜访,韦三小姐便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晴若。
晴若记忆里的韦三小姐,真真是娇滴滴、粉嫩嫩,一张可爱脸蛋可以掐出水来,眼睛水汪似琥珀。一急,便扯着她的袖子,怯生生道:“晴若,我不想练琴,我想骑大马,我想打仗……”
“女孩子家家,怎么可以打仗?”小晴若大惊失色,“这话不规矩,小心你母亲教训你。男儿才打仗呢……”
韦三小姐愈发委屈了,哭唧唧的,瞧着便可怜巴巴。晴若心底觉得好玩,因为她可比自己那个淘气的亲妹妹琳琅惹人怜爱多了,于是晴若取出一个蜻蜓形状的发插子,别在了韦三小姐的发髻上,安慰道,“母亲说了,咱们姑娘家呀,只要漂漂亮亮、规矩端庄、秀外慧中,那就足够了。”
韦三小姐摸了摸那发插,雪团似的软糯面颊一红,娇生生道:“晴若,这是私相授受。你送了我信物,我俩以后一辈子都要在一块儿了。”那小眼神欲语含羞,不知长大了会迷倒多少京城男儿。
晴若乐不可支,柔柔笑道:“说什么呢!我俩同为女子,哪有这种话?若我是个男儿,那才叫私相授受呢……不过,若我是男儿,也一定是欢喜你的。”
那时的晴若,是当真觉得这韦三小姐可爱极了。
后来,到了同龄的男儿都步入了十二三岁的年纪,周遭的男孩儿嗓音都似变了一个人,有的如公鸭嘎嘎大叫,有的似铁杵乱磨,连郁瀚文都像是嗓子里装了个大风匣子,呼呼乱响。也正是在那段时日,韦三小姐离开京城,去了外祖父家久住。
此后,晴若便再没见过那惹人怜爱,一哭就能叫天上星星都落下来的韦三小姐了。下一回韦家来走亲戚,带来的便是三小姐的孪生哥哥,韦鹭洲。
这韦鹭洲公子,瞧着和三小姐颇为相似,轮廓有八成的相同。但他的容貌硬朗,喉结突出,一开口还是一副少年的粗犷声音,这叫晴若颇为可惜。
——哎,就算是韦三小姐的哥哥,也没逃过十来岁时声音变化的灾厄。
“大小姐,大小姐。”丫鬟棋儿的呼唤声,将晴若从回忆中唤醒。她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在走廊上怔怔做了许久了,斜风细雨扑来,吹得她面颊微微发红。
“母亲怎么样了?”晴若问。
“夫人方才醒了一阵子,说有些困乏,又睡过去了。”棋儿道,“书儿已回去禀明老爷了,老爷这就派人来接夫人。”
“那琳琅呢?可有消息?”晴若又问。
“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已被宫里的马车送回去了。”棋儿道。
“……”晴若心思复杂,不知当说什么,“平安回去,也好。”
她正倚在廊上发怔,忽听得身后一道男子嗓音:“若是心底烦闷,那便吃一口甜的。甘甜之味,使人忘忧却虑,久食而不可戒也。”
晴若转身,便见得韦鹭洲站在身后。他穿一袭铁锈红色衣袍,长发束以玉冠,手端一小碟金丝百合酥。那百合酥擀得皮薄秀嫩,金丝也掐得漂亮,瞧起来便精致可爱,味道定也是不错。
“我记得小时候,韦三小姐便爱吃甜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改变。”晴若伸手,拿起筷箸夹了一小个,放入口中浅尝一下,“味道倒是极好,可见肃间王府的厨子技艺了得。”
她本是客套客套,但韦鹭洲却挑起眉来,略有得意神采,笑道:“这是本王自己做的。”
“嗯?”晴若有些吃惊,“原是王爷自己做的……”
“外边的厨子,都不大得本王的心意。还是自己做的,最对胃口。”韦鹭洲笑笑,将百合酥递的更前一些,“晴若要不要再吃几口?这是本王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