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笑了笑:“我当时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喜冬愣了一下,答道:“您说……有些花未曾开到最美,得不到有缘之人赏识,便已经凋零了,那才是可惜。”
江晚晴点点头:“然后又怎样?”
喜冬道:“然后,罗小姐气冲冲的走了……”她用袖子掩住唇,低笑了声:“原来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好没吃大亏。”
江晚晴神情平淡,无喜无怒:“逞一时口舌之快,本就毫无意义,真想对付我,那就得来点真格的。”
喜冬一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像帮着罗小姐,跟您自己作对?”
江晚晴打发她:“我就随口说两句。你去瞧瞧,五小姐到底怎么了,不舒服的话,传太医过来。”
喜冬道:“是。”
江晚晴见门关上了,拿起一边的画,仔细看了看,对那气质沉静的少年道:“福娃这孩子,要你来画这个,太大材小用了。”
容定不答,走向放置在旁的一架古琴,撩起衣摆跪坐下来,双手放在其上,一阵沉寂后,琴音顿起,抑扬顿挫,极为激昂。
江晚晴神色微变,想制止他,刚走一步,又停住。
许是才和福娃吵闹过,他发丝微乱,一缕碎发垂在耳侧,却无暇顾及,琴弦上十指翻飞,一段段激荡人心的旋律倾泻而下,连贯悠扬,稍微懂得音律的,都能听出弹琴之人造诣极高。
直到一声突兀的响,琴弦断裂,琴音戛然而止。
他苍白的指尖上,猩红的血珠渗出,缓缓滴落。
容定缩回手,用帕子抹去琴上沾染的血渍,低着目光:“弄脏了琴,姑娘恕罪。”话音刚落,忽然有什么东西塞进嘴里,有些硬,但那味道甜的入骨。他怔了怔,抬眸:“这是……”
江晚晴放下手,轻声道:“没什么,就是糖。”
容定沉默了会,执起她微凉的手,握住:“姑娘想安抚我,这是不够的。”
江晚晴低叹一声,良久无言,忽然道:“我是真的不懂你怎么想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找个宫女对——”
容定低声打断:“后一个字,你真要说出来么?”
他看着她,目光冰凉,隐隐又有撼天动地、众生俯首的魄力。
这不是容定的眼神,无论摊牌前还是摊牌后,都不是他该有的模样,这是……先帝凌暄。
江晚晴闭了闭眼,道:“你跟着我绝无出路,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容定淡笑:“我要的出路是什么,姑娘当真知道?”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的庭院:“七弟现在所有的,不过是我早拥有过甚至厌倦了的,皇权帝业,锦绣江山,我早已看淡。”回头,一瞬不瞬望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眸一半如沉静的冰泉,一半如燃烧的烈焰:“我今世所图,唯独姑娘一人。”
江晚晴只觉得他手心炽热,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却不让。
记忆中,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这般强势。
容定神色淡漠,一字字道:“当年以为姑娘钟情于七弟,所以不曾奢求,而今,我绝不退让。”
为此,执念成魔,在所不惜。
喜冬去偏殿问候,翠红只说五小姐无碍,吹了风抱怨头疼,歇一阵就好。
刚回房,见江雪晴坐在窗下,望着一方绣帕怔忡出神。
她早上梳好的发髻被风吹的微有凌乱,鬓边两侧垂下两绺乌发,越发衬得皮肤雪白,颈项细长。
过了会儿,她开口,也不知道是对翠红说的,还是对她自己:“小时候,我一度懒得学绣花缝补,先生都教的烦了,姐姐从不曾对我不耐烦,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翠红轻声道:“大小姐和您感情一向是极好的。”
江雪晴淡淡道:“更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破了父亲书房的花瓶,吓得大气不敢出,是姐姐揽在自己身上,替我挨罚。”
喜冬叹息:“姑娘……”
江雪晴抬起头,目光雪亮:“如今姐姐不争不抢,我却不能不为她谋划。在这宫里,空有帝王宠爱有什么用?这一点,姐姐不明白不要紧,皇上一定得知道。”
喜冬走上前,放低声音:“可是大小姐的身份,能维持如今的境遇已是不易,强求一个名分,谈何容易?”
江雪晴沉默片刻,冷静道:“姐姐不是要我看清楚皇上吗?这一回,我是真要仔细看看他。”
言罢,她对翠红道:“你现在就去养心殿,见到王公公,就说西殿这里备下晚膳,看皇上是否有空过来。”
翠红不解:“姑娘……”
江雪晴摇头:“你去就是。”
翠红走后,江雪晴重又打扮一番,去到江晚晴身边,和她坐在一起,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就如小时候那般。
江晚晴笑了笑,柔声问:“怎么突然撒娇了?听说你身子不适,可好些了吗?”
江雪晴嘟哝:“还不是气的。”
江晚晴劝她:“为了旁人几句话,不值得。”
江雪晴不再多言,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宫人都快把晚膳上齐了,忽然低着头,眼里掉下一串串珠泪。
江晚晴微惊,锦帕不在身边,便用袖子轻轻替她拭泪,无奈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又对殿内的宫女和太监道:“都先下去。”
江雪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些人鱼贯而出,这才啜泣道:“姐姐,你还是随我求了皇上,回家罢!”
江晚晴不知她怎么思绪转到这上面,开口:“你——”
江雪晴忽然扑进她怀里,声音大了起来,哭哭啼啼道:“姐姐留在宫里干什么呢?别人都借花喻人,那般讽刺你,羞辱你了!残花败柳,这样的气,姐姐忍的了,我可受不住!”
江晚晴拍拍她清瘦的背脊,就像在给悲伤的小猫顺毛:“嘘,小声点。你一个人闷了半天,这是钻牛角尖了。”
可江雪晴偏偏不听,哭的更大声了:“皇上留你在宫里,就跟养猫养狗似的,高兴了陪陪你,不高兴了,忙起来了,便晾在一边,任你受了委屈也不管,还不都因为姐姐身份尴尬?兄妹不是兄妹,夫妻不是夫妻,姐姐在宫里迟早受人欺凌——”
江晚晴听她愈加口无遮拦,出声截断:“小声点,小声点!别说了。”她生怕隔墙有耳,急得伸手去捂妹妹的嘴。
江雪晴一边哭,一边用心留意外面的动静,听似乎有异样的声响,便站了起来,远远躲开,哭得凄凄惨惨:“姐姐就听我一句,趁早远走高飞罢,这皇宫就是个笼子,走的越远越好!”
刚说出最后一个字,门开了。
凌昭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眼里寒意逼人。
他来的不早不晚,前头的话没听清楚,只隐约听见‘委屈’、‘欺凌’几个字眼,但最后这一句,一字不漏的传进他耳里。
江雪晴说他是个笼子,挑唆他的心上人尽早离他远去,远走高飞。
等等,远走高飞……?
——却是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