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郡主抬起眼眸,目光如箭射向她,语气愠怒:“江家那两个还算是人物,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说话?”
齐婉月脸色难看。
这时,门外一声轻响,又过了会儿,门开了。
有人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失声道:“王公公,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今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充充耳不闻,走到晋阳郡主面前,道:“郡主,这儿阴湿寒凉,您请先回摘月楼休息。”
晋阳郡主看了齐婉月一眼,哼了声,兀自走了出去。
“王公公,那我们——”
王充扬了扬拂尘,微微笑起来:“各位姑娘也都别急,那边儿葛监正葛大人已经全招了,孟姑娘也已经请进宫了,慎刑司的薛公公和嬷嬷们正在外头候着,您们中间的几位,怕是要耽搁上一会儿……这夜还长着呢。”
微弱的亮光下,他的笑脸分外阴冷,只见他转过头,看着齐婉月和郑莹莹,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道:“齐姑娘,郑姑娘,请吧。”
齐婉月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郑莹莹的颤抖。
那光照在王充脸上,他的牙齿白森森的,笑容越发可怖。
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着,想攥紧双手,手指却无力,从指尖到心,冰冷一片。
后悔吗?
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并没有非要置江晚晴于死地的理由。
嫉妒江晚晴独得圣心?
可对于那高高在上不假辞色的皇上,她自己远没到情深似海、非他不可的地步。
还是因为多年来对家人隐忍在心的恨,转嫁到了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可江晚晴到底是无辜的。
根本不存在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理由。
当时,就像突然魔怔了一样,恨不得对方去死,只要没了那个人,仿佛自己就得救了,前路就是光明的。
而现在……这最终的苦果,也只能她一人担起。
长华宫。
秦衍之和赵贺那边已经有了眉目,凌昭听完他们汇报的细节,吩咐了王充几句,便连夜踏着月色,来到这曾经风光无限,如今门可罗雀的宫殿。
穿过久无人踏足的院落,他站在门口,抬头,落灰的匾额上,那三个字笔法苍劲,即便到了今天,依然气势十足。
长华宫,岁岁长安,荣华不绝。
多讽刺。
凌昭转身,朝着一侧的偏殿而去,示意跟在后面的宫人驻足在外,推开门。
吱呀呀一声响,灰尘应声扑簌簌落下。
他皱了皱眉,退开一步,接过太监递上的灯笼,这才踏进门槛,大步往里去。
床榻上有个人背对他躺着,听见声响,就像惊梦忽醒,猛地坐了起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李太贵人模糊地看见了个暗影,先吓的尖叫出声:“不、不是我不是我,惠妃娘娘饶命,不是我招供出来的,是皇上……是皇上他都知道了,他在我开口前,就都猜出来了,是他要了您的命,不是我!”
她脸色惨白,额头上尽是冷汗,透过散乱的黑发和灯笼散出的光,看清那衣着华贵的高大身影,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哭道:“皇上……皇上您可来了!嫔妾是冤枉的,嫔妾冤枉啊!”
凌昭提起灯笼。
从那凌乱的长发间,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脸,分明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异常的干瘦苍老,不成人样。
桌子上放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不算太差。
她的沧桑并非来自于衣食短缺,而是无论醒着,还是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的心,就像总有个鬼影子缠绕着她,追逐着她。
李太贵人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着膝行上前,干枯的手扯住那人的衣角,早已泣不成声:“皇上……您终于来看我了,嫔妾……嫔妾的确知道惠妃对皇后娘娘下手的事,知情不报虽有罪,可嫔妾从未害过皇后啊!“
她脸上都是眼泪,声音嘶哑:“是惠妃以我家人要挟,我不敢说出来,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她待我那般好,可我……可我不敢告诉她!皇上您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诚如江晚晴所说,她认错人了。
凌昭低头,看着这疯疯癫癫的女人,良久,问了一句:“你害了皇后什么?”
李太贵人浑身发抖,身子几乎伏在地上:“皇后娘娘生不出孩子……是、是惠妃下的药,皇后的侍女自尽了,那几个知情的太监都打的只剩半条命,撵出宫了,惠妃也死了,我……皇上!我真的未曾参与其中,我是看见了,但我不说,也是有苦衷的,我对不起皇后,对不起皇上……”
一缕银白色的月光,穿过脱了漆的窗户,无声地照射进来。
凌昭神色冰冷,目光盯着地上的人,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
慈宁宫,西殿。
凌昭走后,江晚晴睡不着,叫宝儿温了一壶酒,倒了一杯,不喝,只看着。宝儿本想陪着,被她打发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容定悄无声息地进来。
杯中酒纹丝未动。
他关上门,轻声唤道:“姑娘。”
江晚晴回头,看了他一眼:“今晚的事情,你有份吗?”
容定不答,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香,便道:“醉酒伤身。”
江晚晴轻笑了声:“一口都没喝……原以为醉了会容易些,可我看着这杯酒,却在想,即使最终不如我所愿,我也要醒着看到结局。”
容定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那目光和神情,又是万分的固执。
他低叹一声,道:“姑娘,就算没有五小姐,你也不会如愿。”
江晚晴闭上眼。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姑娘当真想得偿所愿,从来只有一个法子,你却不忍心。”
江晚晴自嘲地笑了笑,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中:“你把什么都看的透彻,把人也看的透彻,人性中的自私、卑劣、软弱……都看的这么清楚,你还能喜欢?”
她偏过头,看着他,带着点疑惑:“我一直告诉你,你当年喜欢上的,并非是我,而是你认知中的我——”
容定平静道:“若是因为贤德美名而动心,何不娶尊菩萨像放家里?”
江晚晴摇头:“你的歪理比我还多。”
容定沉默片刻,轻声道:“姑娘不忍心,便留下来,不喜宫中不得自由,便随我出宫,你不用织布为生,我也不必在地里耕作——”
江晚晴哭笑不得:“我和晋阳说话,你都要听壁脚?”
容定也笑:“不小心听见的。”他沉默了会,问:“他去长华宫了?”
江晚晴闭上眼,眼皮轻颤。
容定转动翡翠玉杯,看着杯中酒轻轻晃动,声音清冷:“那年惠妃对你下药,我及时发现,太医说,你不会有大碍。可那时……晚晴,我一生之中,从未有一刻,震怒至此。”
他叫她,晚晴。
江晚晴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容定放下酒杯,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因为我发现,你早知此事,你明知服下的药物有异,却放任不理。当时,我以为,你宁可自伤身体,也要绝了与我生儿育女的可能,即便我纵容你,不碰你,你……这般厌恶我,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留下。”
那一刻的心如死灰,熄灭了他最后一丝尽全力活下去的生念。
求生是人之天性,而他,放弃了。
原是命中注定,不可得,强求也只是枉然。
于是把她留在长华宫,等着他的七弟归来,等着走到生命的尽头,不再留恋。
江晚晴低声道:“这件事,李太贵人不知道,她只当我真的不能有孩子了。”
原作中,江雪晴曾被人用同样的手法害过,当时书里提了两笔,曾经先帝的皇后就因此失去生育能力,于是凌昭非同一般的重视,下令彻查后宫,不查明真相不罢休。
也是为此,当初,江晚晴选择遵从原著,服下明知有毒的药。
如今想来,对她的夫君……何其残忍。
夜色深沉,烛光渐暗。
容定站起身,凝视着女子蹙起的柳眉和颤动的眼睫,半晌,他俯身,在那拧出万般愁绪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