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这外校的韩同学出言不逊,而是他的话一出口,凌昭眼神暗了暗,薄唇抿起。
——准没好事。
她拉住凌昭的衣角,有些着急的劝说:“七哥,不用和他们一般计较,都是小孩子……”
韩彬沉下脸:“操,婊子,谁是小孩,你再说一遍试试!”
江晚晴心口凉透。
完了。
果然,凌昭原本只是面瘫兼不悦的脸,如今眉眼阴沉,隐隐已有肃杀之气。
肩上的书包落到手上。
他看了眼江晚晴,怕她拿着太沉,直接扔到角落里,又脱下校服外套,让她抱着。
江晚晴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现在打起来,等会门卫回来看见了肯定会告诉——”
他说:“晚晚。”
那语气不容置疑,不容劝解。
江晚晴轻叹:“……你小心点。”
凌昭颔首,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低道:“留证据,报警。”
“……”
郭胜上前一步:“林哥,我们跟你去,他丫嘴脏欠揍。”
凌昭平静道:“陪着你嫂子。”
郭胜还想争辩,聂松拉住他,摇了摇头。
韩彬看着凌昭走过来,手指捏的咔咔响:“终于啰嗦完了?放心,我们人多,老子也不欺负你——我和你单挑。”
凌昭眼皮也不抬:“一起上,省时间。”
韩彬:“……”
他把嘴里叼着的烟丢到地上,眼里冒着火:“少瞧不起人,等会老子要你哭着跪下求饶!”
十分钟后。
其实没那么久,顶多七分钟左右就结束了,基本就门卫溜达一趟回来的时间。
剩下的三分钟,留给一个拿着水果刀的少年殊死抵抗。
他的同伴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不是抱着头哀叫,就是捂着肚子惨叫,最惨的那个头朝下趴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他脸容扭曲,腿脚发软,强装凶悍:“你……你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可是捅过人、进过少管所的!你……站住,你听见没有?你再靠近一步,当心我杀了你!”
这是在他这个年纪,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威胁。
昏暗的路灯下,对面的少年头发都没乱,心平气和。他问:“你杀过人么?”
他愣了愣,下意识想摇头,憋住了:“你别逼我!”
那人轻笑了下。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夺下他手里的刀,一双冰冷的眼睛浮着浓而暗的夜色:“拿刀的手势错了。”
他打了个寒颤,一句‘英雄饶命’卡在喉咙里,双腿发抖,站立不稳。
对方半天没动静。
他暗暗松了口气,有点庆幸,本想林少侠这次放过他了,可才一抬头,迎面一拳头砸下来,他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另一边,江晚晴也怕的厉害,报警后,视频只拍了开头一分钟,她就缩到郭胜身后。
郭胜倒是看的高兴,频频出声加油打气。
他见少女害怕,安慰她:“嫂子,别怕,挨打的是姓韩的。”
江晚晴一脸愁苦,看了眼,立刻又垂下头。
不远处的这一幕,总会让她想起那年养心殿的恶战,假扮僧侣的刺客踢门闯入,手持长刀,凌昭抢了过来,手起刀落,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她瑟缩在桌椅背后,头都不敢抬。
当时的他也是以一当十,毫不惊慌。
那一刻,她想,也许他杀过的人,真比她踩死的蚂蚁都多。
江晚晴越想越怕。
聂松看她脸色不对,说:“嫂子,真没事,他们不是林哥的对手——”
江晚晴看他一眼,叹气:“我知道,所以……你们去拉住他,别让他真的打残打死人啊。”
聂松无语。
他倒是想劝,可那边已经结束了。
凌昭弯腰,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一个人,伸手将他提了起来,拖了几步,扔到江晚晴面前,冷冷道:“说话。”
韩彬瞧着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有气无力的:“大姐……对、对不起……”
郭胜骂他:“操,你叫谁大姐呢?这是我们嫂子。”
韩彬哭丧着脸,吸了吸不知是鼻血还是鼻涕的东西:“嫂子,对不起,我嘴贱,你大人有大量,让林哥别打我了……”
周围已经有几个围观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
江晚晴急忙说:“我原谅你了。”又去拉凌昭,心惊胆战,“七哥,你下手没太重吧?”
凌昭笑她那么紧张:“我有分寸。”
江晚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门卫从食堂那边溜达回来,听学生说校门口有人斗殴,赶紧跑过去:“喂,你们!都哪个学校的,哪班的?”
他赶来的一瞬间,打着警示灯的警车也到了。
一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下车,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先入为主,只当下手的是凌昭,蹲下问道:“你们谁报的警?”
身后,少女轻轻细细的声音传来:“我。”
韩彬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看见开口的人,愣了下,愕然抬头,忍不住气道:“我操!林昭,你打的我们这么惨,还叫你马子报警?你是人吗!”
……
于是,江晚晴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又是录音又是视频又是旁白讲解,终于让门卫大叔和警察叔叔听明白了,虽然从结果上看很有欺骗性,但先动手的是韩彬一伙人,凌昭是被迫反击。
可因为韩彬他们实在太惨,警察还是决定带他们回警察局,并且通知父母。
路上,江晚晴作为目击证人,挨着凌昭坐。
凌昭一只手握住她,触手冰凉。他皱了皱眉,转过头,问:“吓到你了?”
依稀记得,很多年以前,宫里闯进刺客,一夜血光之后,她也昏迷了很久。
他不禁有点后悔。
早知道,应该让郭胜聂松带她走的。
江晚晴反握住他,冰凉的掌心贴上他的,心里莫名安定,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映在眼底,亮晶晶的:“怎么会。你这么能打,我高兴还来不及,以后没人会欺负我了。”
凌昭脱口问:“谁欺负你?”
江晚晴叹息:“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似乎透过手心的温度,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她低下头,看着交握的手:“刚才,我是怕你打伤人……那一夜,是突然想到——”
喉咙发涩,说不下去。
想到他在北境出生入死,当年送他出征,熬夜绣一条帕子,她却只记得眼皮打架,针戳在指尖上,累,疼。
那一晚养心殿的血光,惊恐之中,她茫然又恍惚的想,若亲眼看见他在战场上受伤,她会怎么样……只怕真会心胆俱裂。
是从那一刹那起,朦胧的意识蠢蠢欲动。
心动了么。
少女的头靠向他肩膀,眼睑低垂,语气苦涩:“想到,我对你真的不够用心。”她又叹了一声,喃喃道:“七哥,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凌昭眉心依旧拧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养心殿有人行刺,她能联想到对他不够上心,难不成觉得他当皇帝很危险,时刻有性命之危,所以想对他好一点?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难猜。
他笑了笑,说:“这句话,我会记住,留到成亲以后用。”
江晚晴疑惑:“为什么要留到结婚以后?我现在也——”
他又低笑一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凑过去咬耳朵:“以后,成亲了,床上叫苦叫累的时候,想想你说的话。”
他靠的近,一说话,热气喷洒在耳边、颈侧,几缕短短的碎发扫过肌肤,酥酥痒痒的。
江晚晴呆了片刻,脸颊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抽出自己的手,瞪他一眼:“我那么认真跟你讲话,你……你不想听就算了,你干什么取笑我!”
该走心的时候,偏岔开话题走肾。
凌昭淡声:“我很认真。”
“骗鬼!”
凌昭便笑出了声。
两世人生,江晚晴的家教都算好的,每次生气,总不过那几句不痛不痒骂人的词。
现在更是,委屈的很。
他觉得好笑,又想去牵她的手,被她躲开,他沉下脸,咳了一声:“才说过对我好?”
少女一滞,沉默一会儿,主动握住他,细声细气的:“你以后不要胡言乱语,没正经。”
凌昭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下,戏谑:“还说别人像小孩子,我看你才是……”他叹了声,收敛笑意:“男欢女爱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什么说不得。”
江晚晴瞥向他:“你又何必用过来人的口气教育我。”
换句话说,他和她半斤八两,不都是活了一把年纪还清心寡欲的人。
凌昭皱眉。
正想开口,副驾驶座上的警察叔叔回头,不满地看着他们:“在警车里谈男欢女爱,小朋友,你们很有胆量。”
江晚晴:“……”
警察面色不善:“你们两个,成年没有?”
江晚晴立刻道:“成年了。”
警察说:“身份证带了吗?拿出来。”
江晚晴一想不对,貌似……她还有几个月才到十八岁,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她只能说:“没有。”
警察摇了摇头,对她说:“小姑娘还没到十八吧?看着也是个好孩子,怎么和这些人搅在一起?”又转向凌昭和后面的韩彬等人,脸色拉下来:“小小年纪,不在学校好好学习,除了打架就是谈恋爱,对得起你们家长送你们上学的钱吗?”
韩彬本来已经够惨了,一路上还得忍着凌昭和他的小女友打情骂俏,早憋了一肚子气:“不是,警察大哥,你搞清楚,老子看起来像谈恋爱的样子吗?”
他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愤愤道:“前面两个那腻歪劲,真恶心,强奸我眼睛还强奸我耳朵,那啥,我国有没有伤风败俗罪?赶紧的,抓他们关两天。”
警察冷冷看他一眼:“前面这个至少还有女朋友,你连女友都没有,你反省过是为什么吗?”
“拳头不够硬?”
“智商有问题。”
“……”
警察叔叔看着凶,人其实很好。
所以,当张英华和林母前后脚到的时候,他没把两位‘小朋友’明显在搞对象的事情说出去。
张英华从门口进来,看见坐在长凳一头的江晚晴,急忙奔过来:“晚晚,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快让妈妈看看!”
江晚晴站起来:“没有。妈,你别担心。”
张英华跑的有点喘,抱住她,惊魂未定:“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林母带着林晋来了,她先去跟负责的警察说了几句,了解情况。
林晋看也不看哥哥,只问江晚晴:“你没事吧?”
江晚晴摇了摇头。
林母基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打了个电话,这才过来,看了看毫发无损的大儿子,没有说话,反而对张英华道:“真对不住,因为我儿子的事,还要江小姐来警局一趟,改天我一定带他上门道谢。真的不好意思。”
张英华心里不悦,面上当然不会给人家脸色看,顺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说完了,拉着女儿往外面去。
江晚晴不放心,再三对林母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又看了凌昭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唇。
车里,张英华给江元毅打电话,在电话里不停抱怨,说早知邻居这么麻烦,肯定不会买现在的房子,又嘀咕着也不知道林家怎么想的,什么时候送林昭出国,再留下来肯定是个祸害。
回到家,江晚晴又和爸爸说了一会儿话,上楼洗漱完,到福娃房里,已经九点出头了。
福娃睡眼惺忪,看见江晚晴神色疲倦,问:“姐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晚晴坐在他床边,揉揉他毛茸茸的头发:“你皇叔和人打架了。”
福娃睁大眼睛:“那被打的人不是很惨?”
……
看吧,这孩子都知道,挨揍的肯定是别人。
江晚晴把房里的急救箱带来了,看着盖子上的红十字发呆。
等到快十点,窗上轻轻响了声。
福娃已经睡着了。
江晚晴开门。
凌昭轻手轻脚进来,身上还带着沐浴乳干净的清香,身上裹着厚重的挡风衣,底下只有单薄的长袖睡衣,海军蓝,条纹和图案,跟江晚晴身上的是情侣装。
她抓住他的手,对着灯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一处蹭破了皮,只有一个牙印,不觉摇了摇头,带着点惊奇:“原来男生打架也用咬的……”
凌昭说:“少见。”
江晚晴贴上创口贴,问:“疼吗?”
凌昭笑:“他比较疼,毕竟打到了他喉结。”
江晚晴想了想,说:“七哥,以后还是不要打架了,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我又不生气。”
少年神色漠然:“我生气。”他伸长手臂,将她圈住,声音低沉:“今天是我没趁早处理好,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江晚晴心知劝不动他,只点了下头。
安静了一会儿,他问:“在想什么?”
江晚晴倚在他怀抱里,轻轻说:“在想……有时候誓言不作数的,真好。”
凌昭挑眉:“好?”
“那时候,你说……再也不见。”她的语气有些低落,轻轻的,“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能再遇见你,真好。”
凌昭说:“不是因为誓言不作数。”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江晚晴一愣,抬起头:“那还能是什么?”
凌昭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她,那是因为在他生命终结之前,穷尽举国神棍的本事,将那句话生生撤了回去。
就像他也不想说,在她死后,他反复纠结过西殿烧与不烧,她下葬还是继续停灵的问题。
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怪没面子的。
幸好江晚晴也没纠结,抱着他撒娇:“七哥,改天你穿正式点,我把你介绍给我爸妈。趁早说清楚,我怕他们跟你妈妈告状,叫她早点送你出国——”
凌昭捉住她的手,又咳了声:“别乱摸。”
江晚晴一怔。
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指尖下是他跳动的心脏,那会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怎么就乱摸了。
但她还是应了声:“哦。”
他又说:“我在车里说的也是认真的。”
江晚晴很快想起他说了什么,非常无奈:“那种话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反正不要挂在嘴上,成何体统。”
凌昭失笑,手指轻点她鼻尖:“在大夏学点什么不好,偏学了这一套礼法规矩。”
“还学了女红琴艺啊。”
她在那里数自己学了多少技能,多少了不起的本事。
他看着她柔软的红唇一张一合,夜晚灯光下,雪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泛着珍珠般润泽的光。修长的脖颈往下,睡衣微微鼓起。
于是再也听不进别的。
他抛出一句:“过几天就上门提亲。”
江晚晴正在跟他说,她可以头上顶着一本书走路,话没说完,他出声打断,说什么上门提亲。
她呆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明白了,抓了个枕头抱在胸前,脸又红起来:“你到底在看什么,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凌昭抬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想什么时候可以赋予行动。”
江晚晴咬了咬牙:“你这七十年……白活了。”忍了又忍,终没把下一句‘老不正经’说出口。
凌昭不生气。
对她,其实他很少有真生气的时候。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七十年,是太久了。”
从前治理国家,总有无止境的大小事宜等他处理,只要他想,就不会有空闲下来的时间。
而现在。
他太闲了。
除了他并不是很喜欢的课业,没什么别的繁琐事,他能想的只有她,这一想,就变成了旖旎的绮思。
白天那几个人没说错。
他的确想女人了。
回过神,只听身边江晚晴在那里小声咕哝:“凌熔,凌煜,后一个好听。凌淑……”
这名字有些耳熟。
他回想了一阵子,才想起在哪里听过。
从他自己嘴里。
那是某天他突然兴起,想到的可以用来给将来子女命名的字。
凌昭心口一暖,低声道:“你还记得。”他收紧环住她的手臂,又笑了笑:“当时随口说的罢了,你念的书多,以后你起。”
江晚晴原本想好了,月底就和爸妈摊牌,光是该怎么表达自己决心的稿子,就写了一页半。
结果摊牌的时间比预计早了起码一周,还是始料未及的。
那天年级组织出游,足有好几辆大巴车,凌昭他们班的坐不下,他就过来二班,当然是和她坐在一起。
去的路上还好,回程,江晚晴夜里赶稿写她的演讲,累的很,靠着窗昏昏欲睡,头在玻璃窗上一点一点的。
凌昭看不下去,习惯性地揽过她,让她靠着自己睡。
这动作太过自然,他没觉得什么,江晚晴半睡半醒之间,也没觉得不对。
然而看在其他人眼里,那就很有问题了。
不到五分钟,全车的人都知道了,一个个站起来往后看。
吴老师听一名女生报告完,又惊又怒,只当别班的坏学生来调戏他的得意门生,气急败坏地往后面走。
路上一个颠簸,江晚晴睁开眼,先看见凌昭的侧脸,安心了,唤了声:“七哥。”
他应了声。
紧接着,江晚晴愣了一下,坐的笔直:“七哥……老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