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站好了,眼中清澈无一丝阴霾的清俊模样,赵夫人心中好受了一些,她将难受藏住,只温和笑着问,“清儿方才在干什么?这盆花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赵树清一板一眼的答道,“儿在想,若是有一种药物,能将虫子杀尽不吃庄稼便好了。”
赵夫人眼中的难过差点没有隐瞒住,她好好地孩儿,居然满心想着这种天马行空的物是,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孩子以后可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满京都都在谣传自家孩儿有问题,以后清儿年龄到了,难不成真的就连一个妻子都找不到了不成。
赵夫人又是恨那范家退亲还要败坏她家孩子的名声,又是担忧以后等到自己与夫君百年归老,孩子没了亲爹娘照应受委屈,再加上刚才看到的女儿抄佛经,眼圈再也抑制不住,红了一圈。
赵树清虽然自觉自己已经彻底的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但说话时礼貌望着对方眼睛的现代习惯还是没有改掉,几乎是在赵夫人眼圈红了的下一秒就发现了她的不对。
他对于这个从未嫌弃过自己,反而给了不少关怀与疼爱的亲娘还是十分尊敬的,当下便问,“娘亲为何哭?”
赵夫人连忙又擦擦眼角,扯出一抹笑来,道,“娘没事,只是被风吹了一下。”
真拿他当三岁小孩哄不成了,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风。
赵树清想关心两句,奈何心里话语翻滚,偏偏嘴上说不出一句来,就连看向亲娘的目光,都仿佛冰冷冷的无情。
还好赵夫人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她生怕自己的难过被赵树清看出来后多想,挤着笑容道,“清儿喜欢这花,娘就让人再送来些,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你也莫要太辛劳了,该去屋里歇息就歇息着。”
“那娘就不耽误你了,这天色看起来又要大风,你爹便是被吹得得了风寒,你记得晚上让他们将门窗关严实,莫要冻到了。”
赵树清眼睁睁看着亲娘离开,十分想要挽留她,顺带着说两句宽慰的话,可惜手和嘴偏偏就是不听使唤,最终只能如同一个冷心无情的木人,站在原地,望着赵夫人的背影远去。
一阵风吹来,吹得他袖子里面的肉都在发凉。
为什么古代的天气这样多变,明明前两天郎素来的时候还是青衫折扇,这才几天,就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了。
赵树清想着要进屋子里面加件衣服,刚才想要安慰赵夫人的心不知不觉便淡了下来。
他刚进屋子,刚刚那小厮便捧着花走了进来,“二少爷,这花上的虫子要不要小人捉下来?”
对了,还有研究杀虫的农药。
赵树清招了招手,看着小厮将花抱过来了,自己接了过来,继续对着上面那只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不动弹的虫子发呆。
冷风吹来,他冻得直接一抖,连忙抱着花盆往屋子里面挪动,却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刚才还想要加件衣服。
赵丞相这边得了要开海禁的消息,惊得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他十分想要进宫面见圣上请他三思,可偏偏身上染了病,怕将风寒传过去。
最终也只能送走了几位同僚,自己写了折子要递上去。
第二天那几位同僚就苦着脸又来找他了。
从前陛下虽然不上朝,披折子也敷衍,可好歹那也是批了,现在倒好,自从给了他们要取消海禁这个旨意后,朝也不上了,折子也不批了,成日里守在宫中,据说是养了一群花,正是新鲜时。
听到这里,赵丞相连忙急急地问道,“这花是?”
他生怕这是以人瑜花,前朝是怎么灭的,不就是前朝国主沉迷美色,不理朝政,甚至为了那美人几度耗费国库的财力胡乱建设吗?
好在几位同僚俱都摇了头,道真的只是普通的花,顶多有些名贵罢了。
他们神情都十分无奈,从前还敢上折子劝谏,自从上次陛下来了那么一处后,哪里还有人敢再去说些什么。
万一陛下又说他们想要将他逼得退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没看着就连一向喜欢以死明鉴的言官都闭了嘴吗?
“这次陛下是铁了心了,现在正有商人要出海,丞相,你看看,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一群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偏陛下自从上次之后便连个面都不露,让他们想要劝谏又不好劝,递折子上去也得不到回复,现在就连丞相的折子,都被给了他们几个老家伙来处置。
几人实在拿不准,赵丞相也没有什么主意,他能当上这个位置,靠的也是处理政务拿手,太后还在时也没少用他,太后走后,陛下更加是个什么都撒手不管的,他们这些老臣子平日里商量出来个什么再递个折子,陛下再批下,虽然有些麻烦,但好歹也不像是今日一般。
商量了半天也没个什么主意,最终,那几位大臣只好告辞。
哪成想刚到了门边,便见到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先下来的是众人都十分眼熟的张元太监,接着,他小心翼翼的殷勤扶着一位穿着青衣的俊美公子落了地。
看清那公子的面容后,几位大臣都僵硬了神色。
“哟~”
这位公子也丝毫没有心虚的神色,上前来拿着手中折扇摇了摇,在冷风中依旧风度翩翩,“怎么,诸位也来找丞相?”
听着那熟悉的不靠谱吊儿郎当的语调声气,几个大臣这才带着满头的冷汗要下跪,“老臣参见……”
“得得得,在外面就别来这一套了。”
折扇直接横在了他们面前,卫明言拦住了他们后,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丞相染了风寒,几位大人就不怕被染上么,这么急巴巴的来丞相府,不会是为了朕吧?”
“臣等,臣等……”
被说中了实情,几名大臣结结巴巴的惨白着脸,半天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得了,朕自从上位以来,从未慢待过你们,为何你们每次见了朕,就如同见了什么猛兽一般。”
青衣男人似是惆怅的感叹了一句,还不等几位大臣请罪,便大度的摆了摆手,“朕也想通了,你们就是这个性子。”
“既然碰上了,便顺便跟你们说一声,户部的裴明查出买卖官位,朕刚下旨抄了他家,你们若是有什么要进言的,现在就在这说,免得回去之后一道道的折子递进来,烦人的很。”
裴明?
那不是户部尚书吗?
几位大臣惊疑不定,但也没多少兔死狐悲之感,官场中大家互相庇护也算得上是正常,但裴明此人实在是行事难看,一年前家中嫡子才因为争风吃醋在花楼中打死了一名大臣的小儿子,原本该是扯上命案下狱中,偏偏裴明为了保住儿子压下了此事,这还不算,没多久,那死了小儿子的人家便被他使绊子弄出了京,去了云南那种暑热之地,前阵子刚传消息说是病死在了任上。
原本他们就商量着要弹劾,倒没想到陛下先行一步。
“这不是丞相跟朕提过几句么,朕爱护百姓,最见不得像是裴明这般骄奢淫靡之人,索性卸了官位,判了流放。”
卫明言见几位大臣都怔怔的望着自己,“哦……”
“朕懒得在朝上说这件事,你们也知道,这段时日那些折子快要将朕烦死了,就直接下了旨,几位卿家可有什么意见?”
几位卿家快要被前一句话中巨大的信息量给吓死了。
“陛下,陛下可是说,这裴尚书之事,是丞相所说?”
他们日日上朝,可从没听说过赵丞相与陛下谈论此事。
朝上没有,那边只有朝下了。
可也从未听闻,丞相被陛下传入宫啊,就那一次为了未来的皇后,他们得到的消息还是丞相只跪在殿外,连陛下的面都没见上一面……
“那还有假。”
卫明言似是看不到他们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摇着折扇,泰然自若道,“朕今日来,也是想和丞相商议一下取消海禁后的事。”
取消海禁后的事,难道之前他们还商议过取消海禁前的事吗?
他这副神情,这个语气,以及这句话,已经完全让几位大臣联想到了:取消海禁之事是丞相与陛下联手所为。
否则,为什么陛下如此要来丞相府。
“行了,几位卿家也早些回去歇息,朕还要与丞相谈论政事,就不多留你们了。”
穿着青衣的皇帝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道,“对了,朕来丞相府中的事,你们可别告诉别人,若是让朕知道有谁透了口风,就是朕放过你们,丞相也不会,丞相那人,你们也知道的。”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冲着几个满脸空白大臣们露出了温和的笑。
接着,便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仿佛刚才出言威胁人的不是他一般。
眼看着陛下果真入了府,而那看门的小厮仿佛认识一般,熟练的开了门放他进去,几位大臣的三观都碎成了渣。
原来,海禁之事,居然是丞相与陛下共同决定的吗?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会看丞相折子的陛下会将折子给了他们。
有一位大臣神情恍惚的道,“你们说,丞相的风寒是不是也是……”
另一位大臣立刻严肃道,“噤声!”
“丞相这样做,必有他这样的道理,陛下既然都说了,我们便做无事发生就好。”
他们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才俱都一脸怔楞的四散家去。
只是心中,又都有了成算。
取消海禁之事,若是丞相提出来,必定要掰扯许久都不清。
可若是在丞相不在时,陛下便已经将此事敲定,丞相只需要假做不愿,事后照样可以与他们站在一处。
现在想想,想必丞相与陛下早就商量好了,否则怎么会有十岁孩童为皇后这样的荒唐事。
陛下性子一向都不太好,若是平日里被他们跪了一地早就要喊打喊杀了,怎么会想得出用退位来逼得他们不敢出声,只得答应。
他们原本还在疑惑为什么陛下突然变了性子,尤其是说出的那一番话,看似无根据,却都是把着他们的死脉,没看着连太傅都不敢多言一句吗?
陛下算是他们看着长大,哪里会有这样的能耐,看来,这一切都是丞相在背后教导。
想到先皇走前曾经单独与丞相说过话,要他辅佐幼帝,几位大臣心中都有了一个惊骇的念头。
先皇驾崩后,一直都是太后把持朝政,那时候丞相也从未表露过不满,难不成,他其实一直都在蛰伏,现在太后过世,陛下可以重掌朝堂,丞相便开始按照先皇的意思,开始教导陛下了?
但他们几人关系一向不错,到底为什么会瞒着他们呢。
除非……
陛下与丞相要做的事,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比如这取消海禁之事……
想想看来,丞相清廉,家中倒是没有几家铺子,就算是有,那也是与海禁扯不上关系的珠宝,成衣铺子,据说也是不温不火的照应着。
他们自然不会去简单的想丞相是因为取消海禁对自家没什么影响才与陛下合作。
而是会想,丞相早就在想取消海禁之事,因此才不肯置办会被这件事影响的铺子。
他性子一向如此,走一步,算十步,却没想到,居然将他们都算了进去。
几人回了家,想的都差不多,越想越觉得就是这般。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身体健朗,比起年轻人还要面色红润几分的丞相偏偏在那一日染了风寒,他们方才去看丞相时,他面上分明也无病容,虽然房中有药味,可谈论了那么长时间,丞相也并没有咳嗽几声。
想必,是在装病敷衍他们。
还有那荒谬不堪的十岁皇后,若不是陛下想要与丞相交好,何必空等这八年。
方才看那门房的神色,陛下分明不是第一次来丞相府,他这样尊贵的人来府中,除了与丞相会面商议还能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开始瞒着来往,若不是今日撞见,陛下又是个不会瞒人的性子,只怕是直到那群开往番邦的商人回来,都以为丞相也与他们一般不同意。
几位大人回了家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思虑,等到终于思虑出来时,就又陷入了沉思。
可若是光是海禁一事,丞相也不必如此费工夫。
除非,后面还有后招在等着他们。
几人俱都是心中一凛,为这种被丞相掌控在手心中的感觉而惶惶然起来。
他们倒不怕丞相做什么坏心思的事,只怕是他为了辅佐陛下,先拿他们这些人开刀。
当晚,几位大臣立刻便开始彻查家中,有那曾经干过些许会让他心虚事务的,也都匆匆的开始处理。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心应对。
等到忙碌了一|夜后,几位大臣都是带着黑眼圈上的朝,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谨言慎行,丞相那样的人物,他们是绝对玩不过他的。
还不如老老实实,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今日,陛下果然上了朝,看来是与丞相议出了什么。
几位大臣望着站在前头,丝毫没有病容的赵丞相,心中都有了“我们知道你怎么回事”的了悟。
卫明言坐在龙椅上,直接道,“取消海禁的一应事务,朕想着让丞相来,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赵丞相踌躇满志,站出列去,打算要当朝好好与陛下说一说取消海禁后的一应弊端。
身后几名老臣却俱都应道,“臣等以为,丞相可担此任。”
正准备奋斗在重设海禁第一线的赵丞相顿时懵了。
他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昨日还与自己说好要一起劝谏陛下的老友们,眼中充满了迷茫。
几名大臣俱都眼观鼻鼻观心。
装,你接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