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依旧闭着眼,吐字不是很清晰的说着话,“要、晒太阳。”
做媳妇的便直起腰来,给婆婆拢了拢身上衣物免得冻着,这才到屋子里面去继续做工。
范远才怔怔的望着,耳边是一旁店铺两个婆子羡慕的声音。
“还是苗婆婆有福气啊,看看这儿子儿媳可都是孝顺的,瞎了眼也还是被照顾的这么好。”
“之前那东街,不也有一家的婆婆脑子不好了吗?家里人都不管,最后跑出去都找不见了。”
“听说他们家前段时间遇见了贵人,说是和他们家有亲,还介绍这家中汉子去做工,得的钱多,还总能带回来一点东西,这苗婆婆以后啊,可算是享福了。”
有那儿女不孝顺的听着了心里不舒坦,酸了一句,“家里儿孙孝顺又有什么用,脑子不清楚不还是不清楚,听说之前她还总是跑到水边上,说是要救什么娘子,闹得一家人都哭着将人抱回来。”
“苗家不是说了吗?苗婆婆之前是伺候过贵人的,后来脑子不好了才叫送了出来,估计喊的是贵人家的娘子吧。”
“诶,西街那个事你听说没……”
只是一群婆子的闲话家常而已,范远才怔怔的望着对面眯着眼仰头晒太阳的老婆婆,双目却早已赤红。
小时候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小时候曾问过范夫人,奶娘怎么不见了,他想要奶娘,一张陌生的脸便被推到了他面前,所有人都说:这不就是奶娘吗?
后来,他果真就只记得这个奶娘了。
若不是小姨被找了回来,若不是她告诉自己那些蛛丝马迹,范远才都不会知道,那些被埋藏多年的旧事。
他娘根本就不想死。
府中当时对她这个罪臣之女差极了,连带着范远才都不受亲爹喜欢,娘亲深知若是她走了,这唯一的儿子便算是没了依靠。
所以,她怎么会自尽呢。
陛下赐给了他人手,范远才便一点一点的,从头查了起来。
他找到了十几年前,被范家发卖的丫鬟,家丁,最终,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当初,她娘回了府,想要求感情好的夫君帮忙为娘家辩驳,得到的却是满府怀疑的目光。
他们怀疑她失了贞洁,毕竟匈奴人是个什么性子,满京都都知道。
即使她身边只病死了一个老仆,即使她身上无半分痕迹。
娘亲的处境,渐渐的差了下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在努力的活着。
直到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弄的,她落了水。
当时她还在挣扎,抓到了水中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浮木,向着岸边的人求救。
忠心耿耿的奶娘不会水,情急之下去找人来救,在半道上,却遇见了他的父亲。
范大人封了园子,不许任何人出入。
奶娘被堵住嘴,关在了柴房。
当天晚上,园子中除了范远才的亲生母亲,无一人留下。
她只能抱着浮木,在寒冷的水中,无助的等待着死亡。
第二日,裘氏因为娘家罪责过重,伤心之下自尽的消息,被传了出去。
每一个人来上门吊唁的人,都要安慰通红着眼的范大人一句,“莫要太伤心了。”
可怎会有人知道,正是他,阻断了妻子的最后生路。
奶娘早就被放了卖身契,不算是范家的仆从,范大人不好下手,又担心被看出端倪,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起了高烧。
没有人给她用药,就这么被关在柴房中,烧的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她便已经痴痴傻傻了。
原本下定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范大人犹豫了,傻了的奶娘被放出了府,没有通知家人来领,她就这么跑的不见踪影,在外面流浪了十年,才被始终没有放弃的家人找了回来。
当初她跟在裘氏身边时,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经过这些年的蹉跎,看着,却如同六十老妪一般。
家人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看见了水边总是不顾一切的要往里面冲,最终喃喃着要救娘子上来。
若不是陛下将他送去了郎府,也许这辈子,他都只会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遭遇了多大的冤屈。
那汉子帮着妻子做完了工,要继续去上工了,他将头发理了理,出了门子,“娘,我去上工了,等会太阳没了,你就进屋歇着吧,这天冷得很。”
老太太闭着眼,笑的满脸皱纹,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颤颤巍巍的伸出手,那汉子配合的将手塞在了母亲手中,被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莫怕啊,拍拍就好了。”
“诶,娘,我走了。”
范远才望着这副场景,那时候,他还小,可在努力的回忆下,仿佛有些想了起来,他曾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中,夜晚惊醒时,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会抱着他来回走动,轻声柔柔哄着:
“小郎君莫怕,莫怕,乳母在呢,莫怕啊……”
等到将他哄好了,轻柔放在床上时,就会拍拍他的手,“拍拍就好了……”
那活计正收拾完东西,一转眼却见主人脸上落了泪,吃惊的瞪大了眼,“郎君?”
范远才闭了闭眼,伸出手将脸上泪水抹去,声音依旧平静,“无事,你好好照看。”
他起了身,一旁的仆从连忙跟在了后面。
活计奇怪的望着主人上了马车离去,挠了挠头,为何每次都是这般,来了坐在前面不干什么就又走呢。
马车上,范远才看了看天色,朗声道,“去丞相府。”
他会为母亲讨回公道。
让那个害死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你怎么还不走。”
赵树清给自己的宝贝花浇完水,转头一看便见着那穿着华贵的帝王正坐在秋千上,悠哉悠哉的摇着。
“朕在等客人。”
卫明言捧着书,挑眉笑道,“进了户部,可该是给朕想个法子挣钱了?”
赵树清无语的放下了手中自制的洒水器,“那棉花与马铃薯挣得还不够多么?”
“这些都是要交给百姓的,朕可不会为了些许银两,便将原本可以活万民的东西占为己有。”
帝王将放在地上的双|腿收回,“张元,过来,给朕推推。”
一旁的张元立刻小步跑了过去,一下一下推着坐在秋千上的皇帝,一边推着,还要一边小声的谄媚道,“陛下,这个力度可以吗?”
“嗯,舒坦。”
卫明言将书随手丢在了石桌上,微微往后靠着,出主意道,“不若这般,树清你若是想出来了个挣大钱的物什,朕便封你,嗯,封你什么好呢……”
赵树清原本无动于衷的神情一顿,神情冷淡的转过了头,双眼中满是平静,心中却泛起了激动的小浪花。
王爷!!
封王爷!!
封王拜相,走上人生巅峰的正确穿越路线终于来了么?
卫明言没说出口,看着赵树清望过来的视线,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上道!
赵树清浇花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难得,古代皇帝居然也有善解人意的一天。
让他来好好想想,现代什么东西搬过来能赚钱呢。
他这边面上风轻云淡的想着,那边坐在秋千上快乐享受的帝王已经在畅想起来了,“日后,外有范远才与郎素守国,内有树清你安顿国库,朕啊,只管着带着玖儿四处玩便好。”
沉浸在即将封王喜悦中的赵树清默默在心中嘲笑着这个异想天开的古代皇帝。
还他安顿国库,等到王位一到手,他才不管呢。
还有那郎素与范远才,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比一个没心眼,守国?还是先把自己给守好吧。
想着,他浇水的动作就更加轻快了。
也是,他到底是个现代人,智商碾压古代人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嗯,决定了,等到当上了王爷,他就什么事也不干,只等着指使别人干活。
没错,这才是正确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