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并未停歇,说话间已经行的老远,若将包裹扔执回去不免过于不近人情,冯秉忠想了想便收下了这最后的谢师礼。远处儒生们依旧躬着后背,长久都没有起身。
冯少棠见状不由十分感慨,从那些儒生的服饰看,他们应该是国子监的学生。父亲阁臣的官职外还兼着国子监祭酒,所以这些儒生称其为先生是丝毫不为过的。此时由于贬谪,除户部下属外的其他同殿之臣,不管是畏惧张文举还是担心牵扯自身,都没有来给父亲送行,而这些国子监的学生却依旧不忘师恩,除了世俗的师徒道德约束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父亲一身傲骨,为官清正的缘故吧?
这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
此时年轻的国子监儒生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将成为国之栋梁,或许皇帝龙嘴里的三五年并不可期,可期的反而是这些质朴而虔诚的少年们。
父亲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冯少棠却留意到名为黄祥的衙役开始斜着眼睛掂量儒生们送的包裹。
与其让小人心中惦记,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冯少棠摆出少年人好奇的模样冲父亲道:“爹,我看看哥哥们都送了些什么。”
冯秉忠可有可无的摆了摆手,于是冯少棠便大大咧咧的解开包袱,一件件将东西拿出来展示。
打头的是数块用油纸细细包好的墨条,拆开的瞬间墨香扑鼻,冯少棠识得,这是上好的麝香徽墨,其中参合了冰片和麝香,冯少棠曾经在父亲的书房也是见过的,如今却早已不知去向了。一条麝香徽墨在京都市面上至少能卖到十贯。五块就是五十贯大佑通宝!冯少棠舔舔舌头,暗道儒生们真是大手笔,确实比金银‘俗物’要便当得多。
父亲拿起一块细细摸索,脸上的喜爱之情留于言表,‘好东西啊!’他喃喃道。在冯少棠眼里徽墨便是钱粮,在父亲眼里只怕另有一番雅意。
“什么玩意,竟然是墨条!”在旁勾着头瞧的黄祥丧气转头冲车轱辘吐了口吐沫,“阁老,看来你的学生也不怎么孝顺啊,送礼就送几块墨条?”
冯秉忠没有理他,文人最是瞧不上这等武夫衙役,显然胸中自有丘壑的前阁老,觉得自己与黄祥这类人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接着被翻出来的是一双靴子,上好的鹿皮软靴,靴底纳了一层厚厚的底,黄祥快手从冯少棠手里抢过靴子,翻开内里一摸,不觉叫道:“这才是好物呢,里面竟是毛料的!”
见他作势要往自己怀里揣,冯少棠不紧不慢的道:“这靴子只怕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得。”
黄祥闻言大怒,麻脸紫涨,他冲着冯少棠喝道:“好你个黄口小儿,竟然敢瞧不起俺?”
“我是说尺寸不同,这靴子是我爹学生给他特备的,只怕你穿不下呢。”冯少棠冷笑这瞄了瞄他肥大粗壮的腿脚,满脸的不屑与鄙夷。
黄祥腾的就炸了,冯秉忠瞧不上他,到底身份和年龄在那摆着,再者武人骨子里总是暗藏着对于文人儒士的敬畏,即便他平日里再怎么跋扈,面对冯秉忠冯阁老,那也是自觉矮了几分的。可冯秉忠的小崽子算什么东西?换牙了没啊,就敢大言不惭的奚落他?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黄祥瞥了眼孙锐,终不好当着他的面对七岁孩童挥拳头,他喷了两口气,咬紧牙根冷笑一声:“老子穿不起,那旁的人也一样穿不起!”说罢他便大掌一撑生生将靴子从筒口处撕裂了!
一双好好的鹿皮靴眼见着不能穿了,冯秉忠见状皱了皱眉头,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他并不太在意身外之物,更不愿为些许东西与一蛮夫掰扯。他一把搂过冯少棠,拨了她发髻两下,低声凑到她耳边道:“莫要惹事。”
冯少棠眼中笑意盎然,乖顺的垂下眼帘。她之所以激怒黄祥,是为了探一探黄祥的底。若黄祥暗藏祸心,打算在路上解决他们父女俩,此刻必然不会为了一双靴子起纠葛,更不会抱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心思毁了靴子,可见黄祥并不是张文举派来的,只不过是个贪婪成性的普通衙役而已。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另一人孙锐了。
包裹里余下的依旧是些裤袄御寒之物,并没有更加惹眼的好物,于是也就没再惹起什么波澜。
驴车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傍晚的时候,西北路上第一家驿站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少棠:尺码不合穿不上啊,老爹。你确定你学生知道你脚多大码?
冯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