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茵的低落, 林炎城尽收眼底。大炼钢已经圆满结束, 想必她爹很快也能下乡了。
此时不回去,以后再想回去, 恐怕要花大人情了。
林炎城走过来, 叹道,“文茵,乡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纯朴,他们有护短的一面,也有不讲理的一面。在他们心里, 你再好, 也是外人。你还是回去吧。”
周文茵看了眼寂寥的天空,她原以为自己下乡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惜想法很美好, 现实却是不尽人意。她苦笑一声,“您说的对。”她蹙眉道,“可是我没法回去。”
林炎城笑笑, “只要你想回去, 你父母肯定会为你想法子的。”
周文茵张了张嘴,她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父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坏, 还是她下乡吃苦更坏。但是她现在非常想念父母, 她想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炎城对周文茵默认的态度非常满意, 同时还不忘给她吃定心丸, “你放心吧, 我肯定会跟你父母谈的。”
周文茵心中欢喜,点了点头。
选举后,就是开会。林炎城作为五星大队最大的领导,头一条就是给这些人立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林炎城看了一眼新选上来的大队干部,除了徐广进是徐家人,其余全是其他姓的。
“咱们能坐在这里,要感激领导给我们这次机会。为了不犯徐有年的错误,我决定落实党发下来的文件。以人三劳七的方式记工分。”
这话刚落,众人都怔住了。
徐广进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林老头”
话还没来得及说,坐在他对面的林建国一跃而起,蹲在椅子上,以野兽捕食的姿势警惕地望着他,“我爹现在是大队书记,你说话尊重点。”
徐广进被他噎住,不情愿地改了口,“林书记,咱们现在吃大锅饭,上面的政策是一大二公三平调。”
众人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徐广进给他们宣读文件,也不会所有都解释。毕竟乡下人识字不多,哪听得懂这些文邹邹的话。
林炎城作洗耳恭听状,“什么是一大二公三平调”
徐广进站起来,神情十分倨傲,“大就是人民公社的范围要大。公就是公社内所有社员的财产归公社,多者不退,少者不补,公社范围内统一核算,贫富拉平,统一平均分配。平调就是指生产队的生产次料,劳动力、产品以及其他财产无代价上调。所以你刚刚说的人三劳七,现在根本就行不通,咱们现在是公平分配,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林炎城伸手朝他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徐广进洋洋得意地坐下来。
“你刚刚说得都对。但是现在政策一天一变,说不定什么时候领导就让我们自立更生,到时候我不在,你们可咋整”
徐广进凉凉地瞧他一眼,“你可真能啊。这人民公社办得好好的,你居然给大家泼冷水,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什么心了主席还教导我们要自立更生。我做两手准备有什么不对我又不是说要复辟旧社会,你激什么动”
徐广进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从来没想过林炎城嘴巴这么能说。明明就是不看好人民公社,居然还能用主席的话来压他。何着这人总有理。
徐广进扭过头去,“随你,你说就说吧。总之咱们现在用不着。”
林炎城从善如流,“用不着当然更好。要是用得着,你得去上面要粮食。要不到,你可就是咱们大队的罪人了。”
徐广进气得吐血,揉着眉心,想到他爹马上就要发配到劳改农场,他半晌没说话。
除了徐广进,其他人对林炎城这个决策没有任何意见。往常大家都要上工,徐广进设立了五十个记分员,全部都是徐家人,一个个站在地头监督他们干活。大家就是想偷懒都不行。
现在换成劳七人三,大伙觉得对他们更有利。
“这次记分员只有十六个,每个大队只有两个,四只眼睛看着几百个人肯定看不过来的。咱们不按人算工分,咱们按劳动量。比如说拔草就按斤重,刨地的话就先把地块划分成块,想要干多少工分的活,都随大家心意。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都说好。
徐广进不以为然地哼哼,待众人看向他,他才瘪着嘴道,“我看你们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林建国气得脸色铁青,举起拳头朝他示威,“你再敢瞎逼逼,我就给你松松骨。”
徐广进瑟缩下脖子,却仍旧色厉内荏地道,“我还是大队长,你别以为你当上治保主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小心我到公社告你的状。”
林建国放下拳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呦,你还有脸去找许社长,你忘了你爹马上就要发配到劳改农场了你还有闲心找我爹的茬。也不去看看他,你可真是孝子。”
徐广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侧头看向大伙,最终视线在林炎城身上停留,咬牙道,“我知道是谁写得举报信。你们可要把眼睛擦亮一点,可别像我一样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到时候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众人交头接耳,看着林炎城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虽然大家一开始对写信举报信的人很感激,可是当自己当上干部,那就是易地而处了。
徐广进这一挑拨离间很是高明。
林炎城目光直直看着徐广进,意有所指,“既然大队长说到这个问题,正好我也有话要说。”他视线移向其他人,严肃又认真,“咱们都是穷苦出身的老百姓,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剥削过任何人,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现在许社长给我们机会,自己选干部,咱们都是大家选上来的,带着大家的殷殷期盼,咱们千万要禁得起诱惑,不能像徐有年和徐运来一样欺骗大家。让自己孩子再也抬不起头。你们想想多丢人呐,我要是这家的孩子臊也臊死了,哪有脸说别人。”
众人齐齐看向徐广进。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