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自金华出来, 一路植景多已染黄。
但凡马车碾过的道路, 均有枯叶清脆碎裂声响起。偶有凉风掠过,卷起满地枯黄, 落叶纷飞, 更增了几分萧瑟之感。
文人通常心思纤敏善感慨,每每从马车内远望此情此景,总要惆怅叹气。
不过, 这也致使了众书生诗兴大发。马车一旦停下歇息,他们头一个要做的便是挥毫赋诗作词。
柳青玉路上听多了同窗们的愁诗, 本来愉悦的心情受到了影响, 时常抑郁蹙眉。
幸而他及时发觉了自己的异状, 躲在马车内学习基础道术, 或者看看闲书,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跟他们一同悲秋。
“千步开外之处是一片果林, 百果飘香。我与汪兄、冯兄使了银子,得了主人家准许进入摘取一二, 柳兄你快些下来跟我们过去。”
书生队伍停留在路旁休憩,柳青玉捏捏发麻的双腿,正准备下车走动一会子, 另一车的冯灵萄三人便敲响车框, 伸脑袋进来, 兴致冲冲的说了以上一席话。
之所以只有他们三人, 还是老原因。王南因伤让王知府强留在了府邸,此次出行他仍旧不在其中。
柳青玉深深呼吸一口深秋的气息,温声拒绝道“路途疲惫,我在附近走走即可,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现今的官道并不似前生所处时代的平整,他平生头一回长途乘马车,一路晃震下来,浑身骨头都要松了。真不明白王兄他们哪里来的如此之多精力,好不容易等来了平静的歇息,非要去上蹿下跳摘果子。
顾昉不肯不放弃,还在劝说。“去吧,你都不想体会其中的农趣吗”
“要体会农趣还不简单”柳青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发出邀请,道“出门前家中正在开荒,待来年开春栽种庄稼,你随时可以过来体验感受。”累一天,保管什么“趣”都没了。
顾昉虽非穷苦人家出身,却也不是深宫皇子,到底还是知道真正的农活和闲趣摘果之间区别的。闻此一言,他无比快的放弃了坚持,虚咳两声,赶紧改口道“咳咳,既然柳兄无甚兴趣,那便罢了。”
这时候,汪可受骤然往前站了一步,问柳青玉道“待会儿重新上路,我可否过来和你同乘一车顾兄和冯兄忒的可恶了,总趁我睡着拿我当枕头。”说完气呼呼瞪了冯灵萄和顾昉一眼。
车厢内尚有空余,多装两三人完全不是问题。
柳青玉转念想罢,便要张唇答应汪可受的请求。谁知,一道清冷缥缈的男音却快了一步出现。
“不行”
伴随着金玉之音落下,车帘微动,慕云行的面容显现在了诸人目中。
长身玉立,萧萧肃肃。
他驻足在柳青玉身旁与之并肩而立,二人仿似两棵相依相生的灵松仙柏,亦是这寡淡秋日里最浓烈的一抹色彩,风采夺目,胜过千树万花点缀。
他们所站之处便是最好的风景,顷刻间吸引来了无数人的注视。
只是忌于慕云行凝霜聚雪般难以接近的气场,群人踟蹰不敢贸然接近。
“见过慕先生”
汪可受、顾昉、冯灵萄三人下意识躬身行礼。
慕云行在他人眼中有多好看,三人就有多畏惧于他。
倒不是说慕云行为人恶劣,而是在汪可受他们心目中,前者严师的形象太过深刻了。见着慕云行,他们本能的发怂。
尽管,慕云行的外表跟他们差不多的年轻。
“为、为何不可”汪可受怂嗒嗒小声的询问。
慕云行霜眸微转,淡淡瞥向汪可受。
沉默片刻,他从车厢暗格里取出来一沓三四寸厚的卷子,晃了晃,淡声道“我要单独指导青玉功课,你若要上车加入其中也可。这一沓卷子今日内做完,明天拿来我批阅。”
汪可受的脸一刹绿成了阴山大草原。
冯灵萄和顾昉亦是惊得魂不附体,不由自主后腿一步,瑟瑟发抖。
行途中还要大量做卷子,慕先生是魔鬼吗
是吧,绝对是的,没错了。
一边柳青玉端详慕云行冷肃的侧脸,面色古怪,似是想发笑,又给生生憋忍了下来。
想跟自己独处直说便是,哪里用得着这般吓唬汪兄
这人、这人也真是的
“上车,我替你揉揉身子。”
柳青玉闻声从愣怔中回神,方觉察身旁少了三人。他目光往四处一扫,立时看到了汪可受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
握住慕云行递过来的手掌,柳青玉顺着他输送而来的拉力上车,回到了私密的车厢里。
甫一坐下,慕云行便伸手过来按在了柳青玉肩头上。
肩腰腿背,凡是慕云行掌心所过之处,皆伴随有暖流萌生。缓缓流淌过柳青玉肢体,驱散了他身体的疲劳和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