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脚踏进医疗室的唐亦步顺手带上了门。极乐号医疗室的门缺乏反锁机制, 让人有点遗憾。
和树荫避难所的医疗室类似,这里没有可以射进窗户的阳光——这座商场在地表时自然没有安装假窗户的必要,为了遮掩窗户外的绝望废墟,医生将窗帘死死拉上。
桌子上整洁干净, 摆了瓶几可乱真的假花。
桌边这位医生看起来年近四十。阮闲扫了他一眼, 不太清楚对方是天生一双眯缝眼, 还是根本困得睁不开眼。医生穿着皱巴巴的白衣,脸色蜡黄, 有点无精打采。
他的左手边浮着个简单的计时器,数字一下下跳跃,还差两分半就满20小时。右手边的杯子已经空了, 只剩杯底深褐色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提神饮料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变质。
“怎么了”那医生哑着嗓子问道, 几乎没能发出声音,他迷迷糊糊看向唐亦步受伤的腿。
选对了,阮闲想。
清醒的人会散发出夏日露水般清爽又温暖的味道, 而休眠不足的人闻起来像霉变的奶酪,身上沾着酸涩的疲惫和恍惚。在极乐号上, 疲惫者又多了个特征——他们身上明灭草的味道最浓, 如同新鲜明灭草塞制的稻草人。
唐亦步一进屋便瞄准放满药的桌子。在那医生还在吃力地打量阮闲时, 他快速闪到医生身边,装有舒缓剂的注射器直直扎进对方颈部。
医生脑袋嗙的一声磕上桌面。
“监控改好了。”唐亦步收回注射器,顺手扔进泡了不少注射器的消毒桶。
“他们的医疗系统果然是独立的。”阮闲将昏迷医生的手按上控制桌面,激活光屏。“我看看……没有昨晚的医疗记录。”
他专注地操作着面前的光屏, 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修改痕迹也没有。不过这套系统的确落后,他们不一定会把用药规范地记录在案。”
“嗯。”唐亦步听上去并不意外。他飞快地弄开被改成化验室的房间门扉,动物特有的臭味从门内钻出来。
化验室一团乱。靠墙衣柜的门还没关,几件白大褂草草搭在外面。阮闲将化验室的隔门关上,一件衣服差点卡进门缝。
基本的检验器材倒都不缺。笨重的机械们新旧不一,密密麻麻挤在狭窄的小屋内,发出嗡嗡的响声。极乐号甚至拥有一台不错的超速离心机,尽管不如当初阮闲在医院废墟里发现的那个好,但也足够用了。
阮闲没有浪费时间。唐亦步提到“借用医疗室”的那一秒,他就清楚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他从保存箱中找到从蒋琳身上抽的那几管血,取出其中一管。
十二年后的离心机效率高了不少,整个提取过程非常快。滤掉血液中本该有的物质,未知成分被从血液中成功分离出来。
它在试管中透出清澈的淡绿色。
唐亦步这回没有乱转,他同样熟练地弄出几个干净培养皿摆好。然后掏出一枚刚得到的萤火虫,细细碾碎,随即用舌尖舔了一点点。
“除了明灭草的成分,里面还有大量的食用淀粉和甜味剂。”唐亦步咂咂嘴,用分子滤纸仔细过滤药丸碾磨成的粉末,将那点莹绿色筛出。
“我这边成了。”阮闲晃晃试管。“试试看。”
两人凑到一起,屏住呼吸,将血液中分离的成分与萤火虫提取物混合。可惜时间慢慢过去,绿色的液滴静静躺在玻璃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如何调整比例,他们顶多能改变混合物颜色的深浅。
阮闲思考几秒,换了个培养皿,保留萤火虫提取物,随后滴入未经过分离处理的血液。他的动作很小心,每次滴下的量基本一致。
这次反应发生得很快。
第六滴血液滴下,血液的暗红中先是出现了细幼的根,接着那红色渐渐消退,血液变得清澈,一株绿色的嫩芽试着冒头。可惜在血液彻底失去颜色后,它终止了生长,一副蔫巴巴的模样,没有半点闪烁的迹象。
“明灭草种子融进了服用者的血液。”唐亦步饶有兴趣地凑近,“如果我没猜错,它需要吞噬其它生物的细胞成长。”
“它是机械生命吗”阮闲安静地问。
“不是。”唐亦步摇摇头,“机械生命可能会摄取植物,获取特定纤维。但一般生物的血肉对它们来说没用,就像人类不会专门去吃塑料。”
“也就是说,s型初始机不会影响它的生长。”
阮闲垂下目光,掏出腰包里的军刀,冲自己的指尖干脆地来了下。
被削下来的皮肉被他轻轻放到嫩芽的根部附近。那些根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贪婪地缠住血肉,嫩芽肉眼可见地长高不少。
阮闲嗯了声,又从手指上削下一块肉。
唐亦步有点吃惊地看向那道愈合中的伤口——刀子划过皮肉的时候,对方的眉头紧紧皱着,不像刻意控制了痛觉。然而他的搭档下手没有半分迟疑,只是用事先准备好的纱布接住涌出来的血,确保它们不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对方似乎对疼痛习以为常。
还没来得及被皮肤吸收的鲜血顺手指流下,暗红横过苍白的皮肤,顺着皮肤纹理洇出冰裂似的痕迹。待那人把削下的血肉放好,唐亦步捉住他的左手手腕,舔吮干净那根手指上残余的血液。</p>
指尖被温暖唇舌包裹的瞬间,阮闲触电般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