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羚天生带着一股难闻的体味,只有在极其饥饿的情况下,狮子才会猎杀并食用它们。
不过他刚接管这个狮群,母狮们都对他有些爱答不理,尤其是年纪最大的雅典娜,看着他时眼底的挑剔和嫌弃都快溢出来了——他深棕的鬃毛太显眼,在旱季枯黄的平原上就是一个扎眼的电灯泡,捕猎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拖后腿——不仅如此,深色鬃毛的基因会遗传给下一代,如果不是没得选,母狮们绝不会接纳他。
新上任的雄狮急需讨好新婚的妻子,母花豹和花豹的猎物就成了他表现自我稳固地位的绝佳踏板。
他的视线落到乔安娜身上,眼中折射出凶狠深沉的杀意。
“吼!”狮吼声震耳欲聋,不仅是对乔安娜的威慑,还是对母狮们的炫耀。
雅典娜不屑地撇了撇嘴,如果硬件条件允许,她甚至想伸出一根趾头掏掏耳朵。
她的祖母告诉过她,深色鬃毛的雄狮都不是什么可靠的家伙,不仅狩猎指望不上,还跟求偶期的珍珠鸡一样聒噪,喜欢四处招摇地显摆,现在再看,祖母果然说得对。
吼什么吼!又不是跟其他雄狮打架,动手之前先要用嘴炮撑足气势,吼得再大声花豹听得懂吗?
如她所料,母花豹在雄狮的威压下毫不畏惧,反而侧过身子,开始在灌木和枯草上摩擦皮毛。
没过一会,乔安娜重新站起来,一抖身子,一身带着斑点的金黄皮毛蓬松地炸开来,根根直竖,显得一整只豹子都大了一圈。
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感到危险,准备掐架时,都会弓起脊背,将毛尽可能竖起炸开。原因无他,都是为了让自身尽可能显得更大更强壮。公狮子看上去凶悍可怕,离不开那一头鬃毛的帮助。
从没有花豹敢直面雄狮的威压,加上对手陡然变壮,雄狮心生疑窦,暂缓了攻击势头,在原地踱着步子,打量着乔安娜,暗地里评估实力。
乔安娜不给雄狮反应的时间,高高跃起,撞向他的胸口。
双方的毛发相触,“噼里啪啦”的静电声伴随着小小的白色电花响成一片,单就这声光特效,便把雄狮惊得懵了。
紧接着,他毛发下的皮肤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有一点痛,也有一点痒,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啃噬着每寸皮肤,刺刺麻麻,摆又摆不脱,挠也挠不到,一路顺着皮肤爬进血管,钻到了骨髓里去。
雄狮没少跟别的雄狮打架,断骨流血,刀山火海,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种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干燥的旱季避不开静电,不过大猫们没事就喜欢懒洋洋趴着睡觉,摩擦产生的电荷没过多久便会顺着毛自然导入地下,被静电打到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被乔安娜电了之后,两只幼崽才会那么害怕。
电荷一般很难留住,乔安娜是摩擦起电后刻意只用脚底接触草地,多了肉垫和干草的隔离,静电跑不掉,因而把她变成了一个十分罕见的带电体,碰谁电谁,专治不服。
雄狮有把握能忍受皮肉撕裂的剧痛,可偏偏就被这种前所未见的似痛非痛的电击感吓到了,毫无风度地惨叫出声,跳起来一溜烟窜出十几米。
他惊恐地看着乔安娜,就像在看一个妖怪。
乔安娜恐吓性地跺了跺脚,雄狮大惊失色,又退远了一些,偌大的个头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她又转向三只母狮,气势不减,作势要向前扑咬。
雄狮还记得自己保卫狮群的天责,冲了回来,拦到母狮们跟前,故作凶狠地吼了两嗓子,抖成筛子的身体则诚实地出卖了他的内心。
“快、快走!”他偷偷催促母狮们,“这只花豹是个怪物,说不定还会吃狮子!”
雅典娜活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什么东西能把雄狮吓成这样,瞧瞧这只怂货说的,吃狮子?除了危险的两脚无毛兽,哪还有其他动物敢吃狮子?
但强悍的雄狮都说得煞有其事,谨慎起见,她还是没有亲身挑战‘怪物花豹’,领着两个外甥女,依言先行撤退了。
乔安娜对狮子们的背影怒目而视,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浑身毛发直竖,随风而动,威风凛凛,无所畏惧得就像天际下凡的女武神。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几只小动物看见了。
如草原兔和红嘴奎利亚雀一类的小型生物吃得少,在旱季也能活得很好,它们的繁殖速度很快,数目众多,家族庞大,相对应的,八卦在种群内部传播的速度也很快。
一只花豹独自吓跑了狮群的新闻在草原上不胫而走,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一只花豹与一大群狮子搏斗,嘴咬公狮爪挠母狮,把狮子们打得落花流水。
花豹乔安娜,就此一战成名!
当事豹并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火遍了整个草原,但她发现,红嘴奎利亚雀们似乎对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兴趣?
自从被她一口咬住几只连毛带爪囫囵吞掉之后,这些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鸟就对她敬而远之,只要她走近,再密集的鸟群也会瞬间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而现在这种情况一去不复返,成群结队的红嘴奎利亚雀从四面八方飞来,也不觅食,只落在她附近观察她。只要她在一个地方稍待久一点,周围树的树枝上就会站满红嘴奎利亚雀,一层一层,乌压压的。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主要在于,这群傻鸟真的很吵啊!
想想看,成千上万张嘴,在耳边叭叭叭叭个不停,从早到晚,一波说累了飞走,又会飞来一波顶班的。
这特么换了谁受得了?!
辛巴把脑袋压在两只前爪下,翻来覆去一会,终于忍不住向乔安娜控诉:“妈咪,睡不着……”
乔安娜也被吵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不用发愁食物,能在大好的中午留在凉爽的树荫下搂着孩子们美美睡上一觉,结果可好,来了一群扰人清梦的聒噪大喇叭。
她记得这种鸟是吃草籽的,旱季她领地里的草都枯了,哪还剩草籽?它们都不需要为吃饭发愁吗??
她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它们,它们打算报复她?
……好吧,如果准备用烦死她的方式来报仇的话,它们已经得逞了。
艾玛一点一点挪着,拱进乔安娜的怀里,试图利用乔安娜胸口的毛屏蔽声波污染。旱季炎热,乔安娜胸口换得只剩一层轻薄的短毛,她一会往左蹭蹭,一会往右偏偏,始终不能把两只耳朵挡全,只好难耐又无奈地蜷成一个球。
乔安娜安抚地揉了揉两只幼崽,站起身,决心给红嘴奎利亚们一点教训。
她往一棵树上爬,树上的红嘴奎利亚雀察觉了她的攻击意图,“腾”一下都离树起飞。她半途直接从树干上起跳,宽厚的爪子凌空拍下两只,也不急着吃,含在嘴里警告性地瞪着空中逃过一劫的红嘴奎利亚雀们。
红嘴奎利亚雀们惊惶地尖声叫着,拍着翅膀落荒而逃。
乔安娜自以为大功告成,走回辛巴和艾玛身边,享受孩子们的仰慕和崇拜。
要是她能听得懂鸟类的语言,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翻译一下,那些听上去是危险警报的叫声的实际含义是——
“你们看见那只花豹了吗?!”
“看见了!果然超可怕啊啊啊啊!不愧是能打得过狮子的花豹!”
“呜呜呜好害怕!可是我还有点崇拜它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只鸟!那只花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凶的花豹了!”
虽然乔安娜是很多当年刚出生的红嘴奎利亚雀见过的唯一一只花豹,但并不妨碍它们心有戚戚焉地附和,装作自己是个见多识广的雀中大佬。
乔安娜又如法炮制了几次,终于把分批轮班的红嘴奎利亚雀们全部赶走了,如愿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她的存粮还有一半,不过她觉得,趁早为将来做打算不是坏事。
剩下的鲶鱼干可以当成紧急情况的储备粮,水羚群也可以先养一阵,留作后路,乔安娜带着两个孩子,暂且离开了住了几天的水塘。
静电那一着应该把狮子们吓得不轻,抢猎物的狮群没再出现,她发现了一只落单的半大大羚羊,跟踪了大半天,在深夜对方困倦时顺利一举拿下。
大羚羊体型很大,即使是个青少年,体重也将近是乔安娜的三倍。平时这种大个头羚羊不在乔安娜的考虑范围内,但这只大羚羊受了伤,胸口带着化脓的抓伤,乔安娜咬它脖子时发现它喉管上也有咬痕,大概是哪只大猫捕猎时失了手,让她捡了漏。
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兄弟姐妹,她们一家未来一周的口粮有了。
经历过饥饿后,乔安娜对一切新鲜的肉食都有了崇高的敬意,管他健康不健康,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她不再制止辛巴和艾玛吃内脏肥肉,有时候孩子们吃不完,她还会补两口以防变质浪费。
她正跟两只幼崽一起埋头大嚼大羚羊,一道声音在近处炸响:“嗨!看起来很会生崽子的雌性!”
看起来很会生崽子的雌性,差不多是类似于人类社会的‘美女’的称呼。
乔安娜完全没心细想其中深意,那声音听上去是雄性花豹——也只有花豹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上潜行到这么近的距离——雄性会杀害幼崽,距离太近,如果对方有杀意,那么辛巴和艾玛绝对难逃一劫。
她一个箭步拦到两个孩子前面,用身体隔开陌生的公豹,抬头循声瞪过去。
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清了公豹的长相,熟悉的面纹让她一愣:“泰哥?你怎么又来了?”
“‘泰哥’是什么?”公豹打量她的眼神却是全然陌生的,带着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探究,没有泰哥的老成稳重,“我们见过吗?”
乔安娜一皱眉,再细细看了几眼,公豹的面纹跟泰哥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泰哥额头上的斑点像老虎的‘王’字,而这只公豹额头比较窄,挤得‘王’少了一横,只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干’。
‘干’……据说在某国,这是那个动词‘干’的意思?
乔安娜决定就叫这只公豹泰迪了。
在她起名的空档,泰迪突然上前一步,在她的肩窝处嗅了嗅,惊讶道:“狮子的气味!你真的吃了三只雄狮和七只母狮?”
长着尖牙的嘴离自己咽喉只差短短几寸,乔安娜吓得毛都竖起来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反应过来泰迪说了什么之后,又是一愣,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啊?”
“最近草原上都在传,一只母花豹吃掉了一大群狮子,不是你吗?”
消息历经重重关卡,从小动物们口中传到花豹的耳朵里,发生一点变异很正常,更何况流言这玩意本身就带着越传越夸张的属性。
所以三只母狮一只雄狮的小狮群变成七只母狮三只雄狮的大型狮群,吓跑变成吃掉,都可以理解了。
被动‘吃狮子’的乔安娜很无语,看着泰迪景仰又带点小敬畏的眼神,她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肯定道:“是我,他们想杀我的幼崽,我就把他们全吃了。还真别说,狮子真好吃啊~”
她装作回味地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泰迪,言下之意:你要是敢动我的幼崽,我也把你给吃了!
“我不会的!”泰迪立马识趣地表态,为表诚意,还退到了十米开外——雄性花豹一扑的距离最远是八米,十米的距离,中间还有个乔安娜挡着,他无法秒杀两只幼崽。
他蹲坐下来,尾巴盘到脚前,乖巧地眨了眨眼。
这性格倒是比泰哥讨喜不少,乔安娜的戒心稍微淡了点,问:“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之前住在峡谷那块的?”
“唔……?”泰迪认真想了想,老实答,“不知道,这个得去问我妈妈。”
他顿了顿,又补充:“如果我妈妈还活着的话。”
花豹的亲情观念很淡薄,纵使是父母子女,成年之后也会变成领地和猎物的竞争对手。雌性花豹可能在母亲的领地附近建立领地,雄性花豹为避免近亲交|配,则会主动远走高飞。
泰迪只离开母亲独立不到一年,对母亲的概念就只剩下‘状况存疑’了。
乔安娜无语凝噎,她回头看了看两只幼崽,觉得他们将来要是在外面说出“不知道我妈还活没活着”这种话,她绝对会把他们屁股打肿。
但她不是泰迪的母亲,没法替那位大姐(或者说大婶?)教训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只能默认泰迪跟泰哥是兄弟。
毕竟面纹相似,气味也造不了假。
泰迪见乔安娜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回答不对,赶忙补救:“很会生崽子的雌性!我……”
乔安娜不悦地打断他:“你就不能别用那个形容吗?什么会生崽子不会生崽子的,雌性又不是光会生崽子!”
可是会生崽子的确就是很棒的雌性啊?他的母亲就是生养孩子的一把好手,他一直以为能生养是对雌性最好的赞美?
泰迪很不解,但他涉世未深,尚未建立自己的领地,除了亲生母亲还没见过其他的雌性,也拿不准雌性的脾气,只好尊重乔安娜的意见,一边冥思苦想,一边试探着问:“那……很会吃狮子的雌性?”
……行吧,至少比会生崽子好。
乔安娜掀了掀眼皮,让泰迪继续说。
泰迪明显激动起来,改坐为站,一本正经地宣布:“很会吃狮子的雌性,我很看好你!”
乔安娜隐约察觉不太对了。
果然泰迪下一句就是:“请跟我生崽子吧!”
乔安娜:“……”
她早该知道,雄性就是一群满脑子只有交|配和生崽子的繁殖癌。
基因确定,这一定是泰哥的亲兄弟没错了!
乔安娜对天翻了个白眼,干脆地拒绝:“不!滚!”
“是因为我太年轻了吗?”泰迪大受打击,一时忘了距离界限,不依不饶地上前追问,“给我一个机会,再等两年,我就会成长成最强的雄性!”
乔安娜丝毫不为所动,话说得很直接,不留余地:“再等十年也没用,滚滚滚,快离开我的领地!”
“我不会对你的幼崽下手,这两年你正好能养大他们——”泰迪说到一半,看清了一直被乔安娜护在身后的两只幼崽。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他知道母豹为什么说他过十年也没机会了,因为这只母豹——她居然生了一只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