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失魂落魄的,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哥哥。”
“是吗?”蔺湛眼眸一暗,放开她身子,转过身无意识地捏住了一只紫陶茶杯,茶杯几欲被他捏裂。
“我自然最担心哥哥啊。”薛棠浑然不觉,继续道:“因为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蔺湛微微一愣,茶杯逃过一劫。
薛棠嘟哝:“……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嘛。”
蔺湛撑着桌案,闻言却气不出来,反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他背对着薛棠,所以薛棠看不见他脸上神色,拍拍他的肩,“殿下,你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自己已经被拉入了一个怀抱,胸膛微微震动,似是在笑。蔺湛紧紧抱着她,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怀中,低声道:“我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到长安,没人再敢打你的主意。”哪怕是父皇,也不可以。
襁褓中婴儿正在沉睡,皇帝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又想起大云寺莫名其妙出现的那具尸体,胸腔内一股屈辱的怒火开始燃烧。
他躺在床榻上,盯着漆黑的殿顶,那里笼罩着一股永远挥散不去的黑云。
皇帝对郑灀撒谎了。那裴郎在流放的途中被他派去的人杀死,永远断绝了她的念想。郑灀得知这个噩耗,一连五日不用他讲半句话,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就算是费尽心机得到的美人,也不只是一时新鲜而已,皇帝不由对她产生了些许不耐。
郑灀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快振作了起来,情郎已经死了,但自己嫁给了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既然过去无可挽回,那么现下该争取的,便是帝王仅有的一片真心,尽管这真心短短几日便能消磨殆尽。
皇帝多疑,后妃每每伺候完毕,须得回到自己的寝殿,而只有郑灀是例外。她被准许留宿在南熏殿,皇帝午夜从充满刀光剑影的梦中惊醒,身旁搂着的温香软玉则提醒着他如今的神器在握。头一年里,她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安全感,更是安心。
皇帝看着身边的婴儿,又想到了自己尚未寻得踪迹的独子。
他们像吗?
一双眼睛仿佛就出现在眼前,眼尾微微上挑,时而天真澄澈,时而无限柔情,时而又变得充满心机,不复初见时的可爱。最后一次侍寝,皇帝已有了新欢,只是突然想起了独守空房的郑皇后,又听闻儿子功课优秀,一时高兴留宿在了甘露殿。郑灀熟练而讨好地迎合着他,忽然间一口血喷在他身上。
“陛下,”这双眼里第一次□□.裸地露出了怨恨,“陛下,你骗了妾身,你说好饶裴郎一命,你却杀了他!”
皇帝慌张地脱下沾血的寝衣,只觉败兴而又恶心,她的话更是火上添油,“疯妇!你在说什么?!”
彼时他并不知郑灀已经病入膏肓,狂怒之下,一个耳光甩在了她脸上。
郑灀捂着脸,“陛下,你会后悔的!”
“疯妇!”
皇帝连外衣都没有披,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去。
“陛下,陛下,灵州有奏!”内监捧着奏疏狂奔而入,伏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皇帝的脸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看,他从紧闭的嘴缝间哼了一声,让内监将婴儿抱下去。他谁都不想看见。
喝的药令他昏昏欲睡,皇帝再次醒来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大惊失色地翻身而起,还没说话便咳嗽起来。一阵青烟从墙缝中飘起,殿门陡然被人撞开,羽林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陛下,南熏殿走水了!”
路过雍县这处狭长的山谷时,薛恂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穿过石隙的风发出低沉的呜咽,道路不算平坦,也不算崎岖,如若想抄近路迅速赶往灵州,这里确实是一个好选择。
山头树木葱郁,悬崖陡峭,也无任何遮掩之处,人在下面就仿佛瓮中之鳖,只有等着受死的份。
这一千神策军,也就正正好死在了这里。
薛恂看着太子冷峻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悚然的冷意。
一抹人影从暗青色的天际打马而来,鞭子如一道裂帛之声撕开了冰凉的夜色,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双手向太子呈上什么东西,薛恂离得远,没有看清。太子低头浏览半晌,他向来雷厉风行,这回看几行字却看了好一会,半晌,他抬目道:“燕郡王,我们可以进城了。”
薛恂下意识摇头,“殿下,臣不能进京……”
太子道:“崔见章反了。”
薛恂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忽地话锋一转:“殿下,臣有一个请求。”
太子头也不回,“你说。”
“小妹既从宫中逃出,还请殿下继续隐瞒她的死讯,”薛恂道:“她本就对长安没什么留恋了,又不能随我去北庭,所以臣想让她回荥阳。”
面前那道挺拔的背影微微一僵,慢慢回头,“薛恂,大敌当前,父皇危在旦夕,你居然跟我提这等微末小事?”
薛恂面色未变,“小妹对我至关重要,请殿下准许。”
嘶鸣声尖锐地响起,太子连人带马转向了他。薛恂捏紧了马鞭,心中寻思着对策,两人对峙了半晌。最后,太子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她愿意,那就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