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什么风雨什么雷电,元臻臻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在空中颠来覆去、翻江倒海。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看不到任何东西,连两个魔修都不见了踪影。她想施展御风之术,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一丁点儿法力都施展不出来!
难道是这处悬崖屏蔽了施法?考官设置的障碍真狠啊!把她逼下悬崖,看她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到奚焕身边去。那些能落崖不死的主角都有开挂吧?那她的挂在哪儿呢??
心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罅隙,恐惧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充斥了满心满肺,只等待着某个撞击的瞬间,轰然爆炸!
师父……宿焕……爸爸妈妈……元臻臻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得冰冷刺骨,满脸凄怆。她只能紧紧抱住头,乞求死得不要太难看。
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活了什么东西,她知觉丹田识海中蓦地一烫,一颗碧色宝石一闪一闪地浮现出来,光芒由浅入深,苍翠欲滴,诱人至极。
九窍玲珑心?!
对啊!她怎么把这个神器给忘了呢!原来上一个幻境里的奖励是用在这儿的!
元臻臻激动万分,立刻注入意念和灵气。玲珑心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萤光也越发耀眼,大有破丹而出的架势!
下一刻,她耳边陡然传来轰然巨响!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视线缓缓上浮,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殷红的鲜血迸射开来,骨肉碎末淌了满地。
很快,一道碧芒从小腹下面弥散开来,沿着血脉走遍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它们修复完好。最后,碧芒汇聚于心口,重新凝结成一颗汩汩跳动的心脏。
元臻臻惊叹地望着这一切,一股强大的吸力随即袭来,她元神又重新回到身体里,粉身碎骨的剧痛炸上头顶,元臻臻痛呼一声,意识陷入了漆黑的永夜。
奚焕紧赶慢赶,终于在婚宴前一日抵达太茯阁,萧遇和颜磬亲自出府迎接,弟子和女儿遇险被救之事,萧遇已经知道了。上次寿辰,他就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永夜剑君很有好感,见女儿也似对他有意的样子,想着若是能和玄门大派濯溟宗结为秦晋之好,于己可谓大大的有利。
谁知女儿这次回来,竟带回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阵修,修为虽高,却无甚师门家世。萧遇心里有奚焕珠玉在前,看慕泱就不太顺眼了。何况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总给他一种不甚安定的感觉,他试探了几次也没发现什么,便只能自我安慰女儿还小,待长大些再确定婚事也来得及。
与奚焕寒暄一番后,萧遇便让大弟子颜磬陪他说话,自己继续去忙明日的婚事。奚焕急着想见小徒儿,得知她与萧善出门玩去了,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厅中喝茶。
颜磬注意到他手中把玩的两颗淡紫流光的晶石,惊讶道:“前辈手中的,可是晶精石?”
“正是。”
“晶精石对修士大补,前辈这两颗,应是刚采摘不久的吧?”
奚焕颔首,看不出这小子也挺见多识广的嘛。
他本是一接到喜帖就想过来的,奈何青岚硬要他接一个收伏暗河蛟妖的任务,他匆匆赶去收拾了那十条孽畜的性命,倒是由此意外得了一件宝贝——暗河河底被蛟妖们守护着的晶精石。
这仙宝对奚焕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但对元臻臻这样的修道新人,却颇有助益。颜磬顿时明白他是带来送给元臻臻的,暗自感叹他们师徒感情真是好。
两人正闲聊着,门外弟子忽然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颜磬一见,大惊站起:“善儿?你这是怎么了?”
萧善被传送到府苑门口,遍体鳞伤,狼狈至极。她红着眼眶刚要哭诉,视线转到与师兄对坐的月白长袍的男子身上,眼泪唰得滑了下来。
奚焕不明所以,颜磬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焦急道:“可是宁姑娘出了什么事?”
萧善结结巴巴地把枯木崖遇险之事说了一遍,然后哽咽道:“师兄,宁姐姐把我送回来之后,灵力耗尽,她一个人面对两个魔修……”
她话未说完,眼前白影闪过,奚焕已然冲出门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他脚步蓦地一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惊撼心神的东西,奚焕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翻转手腕,凭空幻化出一幅画面——
濯溟宗某处殿宇中,肃穆庄严,静谧无声,几十盏魂灯光芒或平静或跳跃,在一排烛台末端,有一盏铜灯突兀地熄灭了,丝缕青烟从灯芯袅袅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灯盏上刻着娟秀的“宁臻”二字。
她的魂灯……熄灭了。
奚焕如被惊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心神大恸!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两颗晶精石颤抖着脱手滑下,如万千星辰陨落,碎开满地光华……
大雨浇灌了整整一天,在天地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枯木崖最高处的枯树下,一道颀长身影也静静地伫立了半宿。
千梨飞绕在侧,哭哭啼啼把元臻臻和两个魔修打斗的过程复述了一遍,若不是这魔树困住自己,它也不至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主人摔下悬崖而不得救。
摔下悬崖……摔下悬崖……
奚焕只觉脑海中也跟着电闪雷鸣,直炸得他头晕目眩、胸腑剧痛,周身灵力不自觉地汇聚于手心,一掌挥出,狠狠拍在树干上!
咔嚓数声,方才拔剑时制造的裂纹进一步扩大,几乎要把整棵树一劈两半。魔树的修为不及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敢拿那些古怪阵法来挑衅他。
萧遇扶着萧善站在不远处,千梨的控诉让他面色铁青、羞愧万分。一面恼怒女儿不懂事,怎会带客人来此险地,虽然太茯阁不是凶手,但此祸终究由自家引起,这样一来,多少还是得罪了濯溟宗。
另一面又想起两百年前,兄长萧尘子的失踪,似乎也是与万魂教有关。这万魂教,不去杀修士炼生魂,偏生对茯经垂涎三尺势在必得,究竟是何缘故?
难道这些魔修的修炼,出现了什么隐秘的绝症,非茯经救治不可?
慕泱闻讯后也急急赶回,萧善扑到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让萧遇气恼又无奈。颜磬在旁也是震惊不已,元臻臻是奚焕唯一爱徒,师徒情深,他是见识过的,此事对他恐怕刺激不小。果然,他有心想劝奚焕回去休息,结果只得到对方一个三九寒冰般的“滚”字。
虽然奚焕不理睬任何人,但萧遇还是上前歉声安慰了一番,留下弟子就近看护。他命颜磬慕泱送萧善回去,自己立刻召集阁中长老们商议此事,明天大弟子的婚典,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众人离开后,奚焕才收回威压,脱力般跪坐下来。稚燕和千梨悬浮在一旁,瑟瑟不敢说话。那个男人的眼眸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幽深和空洞,邪风和流云肆无忌惮地刮过他的脸庞,像是把他的神魂都带走了。
最可爱的小徒弟死了,魂灯熄灭,尸骨无存。
奚焕颤抖着把手指放进嘴里,死死咬住,一股铁锈般的腥咸味悄无声息地浸染开来,斥满口腔。他皱了皱眉,又拔出血淋淋的手,摸出一颗松子糖喂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
一颗又一颗,斑斓的糖纸随风飘落悬崖,没入云海,消弭无踪。
随身携带的糖很快就吃完了,可唇齿间弥漫的滋味为什么还是苦的?
半夜里,风雨终于止歇,四周又响起虫鸣鸟兽之声。夜色明明浓稠而宁静,可他却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欢快的少女嗓音吵个不停——
“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打算一辈子跟着师父了!”
“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
“我希望师父眼睛里只有我一个姑娘。”
“师父,你喜欢臻臻吗?”
……
无数话语从心中呼啸而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每个字却像针扎一般,刺得他灵魂都为之颤栗。奚焕头痛欲裂,他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眸中意绪如暴风雨前的黑色潮水,汹涌滔天。
“万魂教……”
他低低呢喃数声,然后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稚燕见他坐了大半夜,终于有动作了,高兴得给他加油鼓劲:“主人!咱们去灭了万魂教吧!给小武痴报仇!”
奚焕勾了勾唇角,缓缓抬起眼眸,暗邃的瞳仁倏尔亮起一点幽光,像深海里淬了毒的发光水母。稚燕突然毛骨悚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耳边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万魂教的丧钟,伴随着凛冽阴寒的剑气,在无边的夜色中涤荡开来。
鸠耀做了二百四十年的万魂教主,日子一直平静如水,虽然常常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帜想来剿灭他们,但架不住魔修的燃魂功法毒辣狠厉,这么多年来,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从两百年前开始,教内突然流传起一种怪病,燃魂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会进入一种放空状态,修为在一夜之间化作虚无。需得熬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恢复正常,并且境界大涨。
这段虚无期并不容易熬过去,修为没了,体内的魔煞却没有消失,没有修为压制的魔煞日夜啃噬着经脉脏腑,令人痛不欲生。若是在教内结了仇的,对方怎会不趁这大好机会下手,遇上了那真是任人宰割。魔修基本没有极其信任、可以为自己护法的人,所以进入这段空白期的魔修,多半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熬过去。
鸠耀亲身经历过那八十一天,除了强忍凿心裂肺之痛,还差点被想篡位的下属杀死,熬过去后虽然修为大涨,直逼出窍期修士,但他作为教主,最忧心的还是万魂教的未来。能熬过这八十一日的魔修屈指可数,教中很快就陷入了人才青黄不接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