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日后,果然看到那位蓝裳公子带着一个小厮走出来。
元臻臻心里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她噔噔噔跑下楼去找茶楼老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妹妹在对面那宅子里为婢,突然有一天投井自杀了。她想探查真相,但是宅子主人肯定不让她进,于是她想让老板配合她演一出戏,帮她混进去。
那茶楼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听完后十分同情她,一口应下了。
于是等那蓝裳公子带着小厮返回,路过茶楼后门的时候,元臻臻就穿着婢女的衣服,被酒楼老板一巴掌扇出来:
“贱蹄子!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待在后厨别出来,免得吓着客人!你看看你那张鬼脸,当初老娘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结果呢,你反过来给老娘挡生意!现在柳老爷被你吓得不轻,老娘还得赔钱!”
老板娘骂骂咧咧,怒目圆睁,戳着身后一个长工道:“老江,去把牙婆子叫来,我要把这贱蹄子给卖了!”
长工应声出门。元臻臻抱着老板娘的腿大哭:“夫人,我是看刘姐姐太忙,想帮她一把,才出来的!您别卖我,我这样的还能卖到哪儿去啊!我错了,夫人菩萨心肠,就饶了我这次吧!“
老板娘满脸嫌弃地一脚踹开她:“滚远点!丑八怪!”
元臻臻借力一摔,正好扑倒在那蓝裳公子跟前,还“不小心”蹭到了他衣衫。她故意用那只扭伤的左手撑地,当即痛得眼泪直飙,十分戏倒做了七分真。
那蓝裳公子停下脚步望她,元臻臻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摸出巾帕用力擦拭他的下摆:“对、对不起公子,我弄脏您的衣服了……”
“无妨。”好听的男声从头顶传下来。元臻臻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上,青年看着她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来。”
元臻臻惊慌失措地抬起小脸,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斑驳的胎记,通红的鼻头,眼睛倒是如一泓清泉,让他一下子回忆起许多渺远不堪的幼时画面。
“老板娘,这丫头我要了,你说吧,多少钱?”他淡然开口,连身后的小厮都吃了一惊。
老板娘眼珠一转:“公子您也看到了,这丫头的脸实在没法看,当初我也是可怜她才收下的,连卖身契都没写。您要的话,给我二两银子的伙食费就行了。”
蓝裳公子示意小厮给了银子,元臻臻还处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被小厮拉了一下:“走了。”
元臻臻悄悄递给老板娘一个感激的眼神,压下心头喜悦,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到了宅邸,小厮先和看门人交待一声,才领着元臻臻进去。高大的朱红门扉在身后缓缓阖上,元臻臻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进来了!
她化名元儿,跟着名叫海城的小厮去管家处登记身份、制作铭牌,同时也慢慢了解起府里的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这家的主人是西隋长公主朱恣馨,这座宅邸不是她的产业,而是她暂时租住的。
西隋民风开放,长公主虽然还没有大婚,但身边已有“琴棋书画”四位侍君,蓝裳的公子名叫齐棠,是殿下当前最宠爱的书君。
竟然又是西隋公主!她抓秦焕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收他当男宠?她知道秦焕到底是谁吗?这位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府中的下人们只知道擎风院住进了一位新人,具体什么身份什么情况却完全不知,那里有侍卫重重把守,谁都不允许靠近。元臻臻也不急,反正她进来了,总有一天能摸清楚的。
齐棠让元臻臻在自己屋里伺候,她一直装出瑟瑟缩缩的样子,一看就是个饱受欺凌的可怜孩子。
“平日里你就待在我院子里。不要乱走。公主脾气不好,你尽量避着她些,若是冲撞了,我也救不得你。”
齐棠吹着茶雾,对面前跪着的小丫头缓缓道。他是个相貌极好的男人,性情温润如水,说话也轻声慢语的,看起来很好相处。
元臻臻低眉顺眼地应是。
晚上,长公主来了。和那日在客栈所见的低调打扮不同,今日的她珠环翠绕,一身旖旎红裙将身段勾勒得极为妖娆,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齐棠正在看书,见她大步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并奉上热茶:“夜有春寒,殿下还是待在屋里罢,若有急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平白沾染了凉气,叫我心头如何能安。”
朱恣馨捧着茶盏,神色微暖:“屋子里闷,出来走走,也就阿棠这儿能让本宫舒坦一下。”
齐棠目光一动:“可是为了擎风院那位?”
“哼!”朱恣馨一拍桌子,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元臻臻,话锋一转,冷声道:“你这里何时多了一个丫鬟?”
齐棠语声平静:“今日去给殿下买栗子鸡,路上遇见被主人家打出来的,一时怜悯,就收下了。”
“栗子鸡这种东西,你使唤下人去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齐棠微微一笑:“下人不尽心。只有我知道殿下喜爱的大小、熟嫩、酸甜度。”
朱恣馨果然听得欢喜,搂过他肩膀在他下巴上啄了一记:“还是阿棠最贴心、最懂得本宫。这人呐,还是老的用着顺手。”
青年面色微红,垂下脸不说话。
朱恣馨又看向元臻臻,眯了眯眼:“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出她语气中的寒意,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缓缓直起身子望过去,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赞叹之色后,便飞快地垂下眼帘。
动作是装的,但对方也确实是位姿容昳丽的美艳公主。
今日带她进府的小厮海城提醒她,长公主善妒,四位侍君身边服侍的全是小厮,没有丫鬟。元臻臻还是第一个能进公子屋里的丫头,一定要注意谨言慎行。
元臻臻无语,她是担心自己的少年扮相看起来弱不禁风,府里不肯接收,这才换回女装的。早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婢女,她就继续女扮男装了啊!
大约是逃亡的时间长了,元臻臻脸上的胎记已经比一开始淡退了许多,为此她专门找来绛色的胭脂,按照原来的纹路细细抹上,以掩盖容貌。再一想,又把胸脯紧紧裹束了起来。
扮丑装傻,乖巧听话,才能活得长。
现在看来,这一步是做对了。
朱恣馨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她脸庞、身体上扫过,元臻臻眼观鼻鼻观心,笔直跪着,明显感觉落在头顶的威压在逐渐减轻。
过了良久,朱恣馨才收回目光:“起来罢,过来添茶。”
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元臻臻依言起身,膝盖因为久跪而打颤,她咬牙忍着,给两位祖宗添完茶,就站到齐棠身后,隔开一定的距离,垂首默立。
朱恣馨很满意她的乖巧,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恼怒:“你说本宫对他到底哪里不好?不就是之前冤枉他,扎了他一刀吗?用得着这样记仇么!再说棋君,本宫不是也处置了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棠垂下视线:“棋君手段残虐,怕是留有阴影。殿下之前,也确实伤了他的心了。”
朱恣馨面上一紧:“那、那阿棠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慌乱之下,连“我”都脱口而出,齐棠喉头微涩,轻叹一声:“不若我去劝劝他?”
“……也只能这样试试了。”朱恣馨黛眉微舒,捏了捏齐棠的手:“辛苦阿棠了。”
“为殿下分忧,本就是书君分内之事。”年轻的公子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也是,哪个人愿意去劝降情敌、和自己分宠呢?这齐棠也是个可怜人呐……元臻臻暗自腹诽。
长公主没有留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送别她后,齐棠默默坐着,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元臻臻上前给他换茶,怯怯道:“公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奴婢?”
齐棠微愣,见少女小鹿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恐,不禁安慰道:“不是,殿下只是不习惯我身边有婢女而已。元儿今日也累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元臻臻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出了屋子,她才松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的心情也释放开来。长公主说的“冤枉他”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但是“扎了他一刀”,她却不能更明白了——
秦焕左腿上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血窟窿,原来是这个女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