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目前为止,她这位夫君言语行止皆无可挑剔,与“凶悍”二字全然搭不上边,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如此驳了他面子,倒显得沈家仗势欺人了。
“你们也下去吧。”沈令蓁朝后添了一句。
两名婢女这才退了出去,只是也没走多远,就站守在一门之隔外间。
沈令蓁斟酌着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霍留行却善体人意地解了她围:“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依旧笑得温和,好像一点没有在意方才插曲。
沈令蓁走上前去,见他面前几案上摆放了各式胡桃木制碗碟盘盏与酒爵。胡桃又称“百岁子”,象征是吉祥安康,百年好合。
他拿起酒爵,亲手往里斟合卺酒,一边说:“这酒有些苦,你抿一口图个寓意就好。”
沈令蓁曾在书上读到过,说合卺酒是苦酒,寓意夫妻二人从此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她摆手道:“我不怕苦。”
霍留行似乎不大相信,将酒爵递给她时微微扬了扬眉,待与她把臂饮酒,果然见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吞咽得费劲。
搁下酒爵,他抬起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紧皱眉心,笑着质疑:“不怕苦”
沈令蓁因他突然亲近倏尔抬头,瞧见他近在咫尺一双眼睛,不由一怔。
如果说声音相似是巧合,那么连眼睛也很相像呢
当初那位恩公兜鍪只露了一双眼,她因此格外留意过,如今回忆起来,与面前这双温情脉脉桃花眼几乎一般无二。
沈令蓁再次陷入了怀疑,一瞬不眨地盯着霍留行。
“怎么”他问。
“我看郎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想是在汴京吧。我十五岁以前随父亲入过几次宫,与不少世家大族孩子打过照面,或许你也在其中。不过你那时还小,竟留了印象吗”
那时沈令蓁才三岁,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她关心也不是童年事。
她问:“那郎君之后就再没去过汴京了吗”
霍留行点点头:“我十五岁从军,之后两年一直辗转于战场,至于十七岁以后”他垂眼淡笑,“这腿哪还出得了远门。”
戳人伤处并非沈令蓁初衷,既已得到他亲口确认,她也就不再追问了,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霍留行语气依然和悦,目光却紧盯着她神情,像要从中瞧出什么端倪来,“只是听你意思,还在别处见过我”
沈令蓁立刻摇了摇头。
她遭掳一事传出去多少惹人遐想,有损名声,既然家里费心费力地对外隐瞒了,霍留行也不是她救命恩公,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与他说明为好。
她说:“也许就是小时候留印象吧。”
霍留行也没再多问,点点头,一指床榻:“去那儿吧。”
“郎君要歇下了吗”
“是该圆房了。你不困”
“我我还挺精神”
霍留行又笑起来,只是这回不是单纯温煦。沈令蓁觉得,他似乎有几分逗弄她意思。
她羞恼道:“你笑什么”
“笑你脸皮薄成这样,一会儿该怎么办。”霍留行收起笑意,微蹙着眉,像是有些头疼,“此前可有人教过你如何圆房”
“不曾。”
沈令蓁曾见二房堂姐在出嫁前跟着嬷嬷学东学西,但轮着她备嫁,日子却过得相当清闲。
她问起此事时,阿爹气鼓鼓地说:“我家姑娘用不着学那些伺候人本事,就这么嫁过去,已是霍家二郎八十辈子也修不来福分”
她因此懵懵懂懂,只大约知道,圆房是男女间同床共枕亲密事。
霍留行露出为难神色。
沈令蓁试探道:“你也不会吗”
“好歹长你这么些年,比你总归懂得多,只是我这情形比较特殊,单是我懂,应当不管用。”
“那郎君教我吧,我先跟着学一学。”
虽不通人事,但光知道须同床共枕也够姑娘家羞了,何况沈令蓁与霍留行才相识短短半日不到。
她这是有意拖延上榻时辰,想再多说说话,好与他相熟一些。
但霍留行却晓得,这事不是纸上谈兵能学好。
他失笑道:“恐怕不行。真要学,你得跟我到榻上去。”
空青折回来朝她行礼:“回少夫人,郎君还在净房里头,小人去送衣物。这不,底下当差办事不牢靠,拿了外袍,落了中衣。”
沈令蓁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
空青一愣,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她,似乎还在等她下文。
“我这儿没事了,”沈令蓁奇怪地回看他,“你别叫郎君等急。”
“哎,小人这就去。”空青朝她躬了躬身,转头退下那刻,龇着牙“嘶”了一声,一只手抖巴抖巴地勉力托稳漆盘,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
“这是怎么了”
“回少夫人,小人不不打紧,只是有些闹肚子,这一下午”
他像怕污了贵人耳朵,没将“如厕”一事说全,沈令蓁却也听懂了,面露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轻轻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决心:“那你去忙吧,这衣裳我替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