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没有答,朝她招招手:“油灯给我。”她接过油灯,慢慢靠近那座鸡翅木剑架,待借着昏黄的光晕看清其上宝剑模样,一下子目光发了直。
这柄重剑的剑鞘上刻了以莲花为雏形的卷草纹浮雕,吞口处镶了十八颗菩提子,与沈令蓁记忆中救命恩公所持之剑毫无二致。
她诧异回头:“妙灵,你可知这剑是谁的”
“应当是我二哥哥的。听说二哥哥从前行兵打仗,可威风了,这么重的剑,在他手里轻得跟竹筷似的,只是多年不用,如今也只能放在这里蒙尘了”
霍妙灵唠唠叨叨地夸着兄长昔年的威武英姿,沈令蓁却再没听清她之后的话。
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吗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就再说不过去了。
她愣在原地,心不受控制地,怦怦怦跳了起来。
沈令蓁魂不守舍了一整天,连午后霍留行带她去参观演武场时都是心不在焉。
一家子用晚膳时,霍舒仪没来,听说是醒酒后在受罚。
原本这时候,沈令蓁怎么也应当去看看,解个围,但她因了那柄宝剑,一门心思都在霍留行身上,就只在席上替霍舒仪说了几句好话。
余下时候,便是夹菜看身边人一眼,舀汤又看一眼。
实则她对救命恩公的身份已经肯定了七八成,剩下两三成不过是在疑虑:倘使是这样,霍留行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这事直截了当地问是问不出结果的。倘使他愿意说明,昨夜也不会与她撒谎,说十五岁之后再不曾去过汴京。而他既然有心隐瞒,就一定会有别的 说辞,重新打消她的怀疑。
她想,最好的办法还是亲眼确认。
她那救命恩公,左侧锁骨下方约莫两寸处有一块偏近方形的陈年伤疤,如果连这一点也对上了,那么,霍留行所谓的双腿残疾恐怕便是假的了。
只是这个隐秘的位置
沈令蓁犯了难,一直到就寝的时辰,也没找着机会一探究竟。
从净房出来时,她见霍留行与昨夜一样穿着中衣在挑灯夜读,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由上自下悄悄朝他衣襟处瞅了一眼。
但这领口遮得太严实,她什么也没瞧见,倒是霍留行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怎么了看你这一整天不是六神无主,就是欲言又止的,在为今早的事不高兴”
“不是。”沈令蓁忙摆手,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虚张着声势,“我只是见郎君看得认真,想瞧瞧是什么好书。”
霍留行合拢书卷,侧过书脊给她看:“六祖坛经,讲的是佛教禅宗祖师慧能的事迹言说,你要看看吗”
她一心只想掀开他的衣襟,哪有功夫念经
沈令蓁摇着头暗示道:“我有些困了。”
“那就睡吧。”霍留行笑了笑,熄了案上的油灯,留了一支供夜间照明的烛。
沈令蓁睡在床里侧,先他一步躺下,随即转过头暗暗留心他的动作,见他摇着轮椅过来,收拢一侧的木扶手,借着臂力与腰力将自己平挪上榻,一串动作熟练得行云流水。
却也的确没使到腿脚的力。
她心虚地闭上眼,感觉到霍留行在自己右手边躺下来,盖好了被衾,想这下万事具备,只等他睡着了。
沈令蓁在心里默默计着数,约莫两盏茶时辰过去,听身边人气息渐沉,才悄然靠过去,将他身上的被衾往下扯了些,慢慢伸手探向他的衣襟,用指尖捏住了领口一角,一点点朝外扒。
她屏着息,忐忑得心跳如鼓,眼看就要扒到“要害”,却听霍留行平稳的呼吸一滞,下一瞬,她的手腕已被他一把扣紧。
抬起头,一个尴尬的四目相对。
“做什么”他眸光锐利清醒,像是根本从未入睡。
沈令蓁半个身子还捱着他,一刹热血上涌,脸涨得通红:“我”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颠倒黑白,“我给你掖被角,看你衣襟散了,怕你着凉”
他神情寡淡地垂眼看着她:“我的衣襟怎么会散了”
“郎君可能是,可能是睡相不好蹭开了吧”
“哦。”从来定力非凡,行军时挂睡在树枝上一整夜不动分毫的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放开了她。
沈令蓁缩回手,苦着脸揉被拧疼的腕子。
霍留行低头瞧了眼她腕上的红痕,空握了握拳,像在惊讶这力道就能伤着人小姑娘,再出口,语气便和缓一些:“是,我睡相向来不好,劳烦你费心照顾我。”
沈令蓁一个激灵,老老实实平躺回去,拱进被窝摇摇头:“不客气,不客气的”
霍留行紧了紧衣襟,重新阖上眼睛,心中却有些不大平静。
怎么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尚且风雨不动,这女孩家却先忍不住毛手毛脚了
嫡皇子在庆阳街市遇刺受伤,霍家身为臣子,理应竭力查明刺客身份,给皇室及朝廷一个交代,并保证赵珣接下来的安全。
尽管真相已心知肚明,台面上的功夫却一样少不得,一整夜,霍府的府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阵以待,“保护”着正客居于此“养伤”的四皇子。
清晨,京墨忙碌彻夜后归了府,到霍留行的书房向他回报,称刺客没有留下活口,但在每具尸体的后颈处都发现了一块鲜红色的圣火纹样。
这个印迹,正是白婴教教徒所有。
空青在旁嗤之以鼻:“好奇了一整晚,咱们这位殿下到底要将这自导自演的刺杀戏码嫁祸给谁,原是白婴教。真是可怜了这替罪羊,从前胡作非为惯了,如今谁都能给它泼上一盆脏水,伸冤也没人肯信。要我说,谁知道这些年白婴教究竟还存不存在,说不定早被剿灭了,现下所谓的白婴教教徒,不过是某些贵人暗地里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