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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艾迪芬奇的记忆

十岁之前, 伊蒂丝·芬奇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一团迷雾。

她和家人生活在西雅图的一座小岛上,岛上只有几家住户, 本地报纸一周发行一次,穿过铁门后沿着山路绕行十几分钟, 才能看见树荫和池塘后的房子。池塘里沉着一架未完成的龙形滑梯,她曾经问曾祖母池塘里有什么,艾迪只是摸摸她的头, 说龙带走了她的丈夫。

房子歪歪扭扭,永远徘徊着湿冷的气息, 远远看去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屋。

仅供孩子穿行的秘密通道隐藏在书架和墙体之间, 伊蒂丝爬过秘密通道时,总是忍不住想起家族树上的那些孩子。他们是她的长辈,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曾经和她一样在这些通道里爬行, 寻找这个家族里隐藏的秘密,最终一个个或者迷失在幻想, 或者遇到意外,就此变成了一扇扇被封上的房间。

小小的她, 以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家庭里都有封闭的房间, 门上都有窥探孔, 好奇的她只能踮起脚尖,从窥探孔里向房间里张望。

那么多, 那么多的死亡。

她在挂满墙壁的照片注视下飞快长大, 在学会大笑之前先学会了恐惧, 她从树梢挂着的绳子上爬过,轻手轻脚地越过悬崖上的老树,树梢在风中晃动,干枯的树皮发出细微的龟裂声,她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膛里噗通乱跳,山崖下,潮水一波波拍打着海岸,浪花在石壁上碎成白沫。

如果她能飞就好了,伊蒂丝想,如果她能够不恐惧死亡就好了。

里维斯告诉过她,那些早夭的孩子都是因为沉溺于幻想的世界里,于是毫无道理地一个个失踪在房子里,可伊蒂丝还是忍不住幻想。

忍不住,藏不下,那些渴望像是奋力伸向天空的树枝,想要攫住一角透明的天幕。

她站在阁楼上眺望海面,风吹鼓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她紧张地抓着摇摇欲坠的栏杆,呼吸里都满是恐惧的味道,她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她离死亡那么近,近到它已经可以用枯瘦的手指扼住她的喉咙,她明明是害怕的,想要向着天空一跃而下的念头却在心中野草一样疯长。

她觉得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有目的的,之所以她还活着,之所以她没有像那些亲人一样死去——她的存在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她继续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它。

她想要离开……她想要去远方。

十岁那年,伊蒂丝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的第二个哥哥在她四岁时失踪了,伊蒂丝只知道他一直被认为是全家最聪明的孩子,而他也的确把他发现的线索告诉了他的兄弟,最后由继承他的兄长告诉了她。

“我们,这个家族一直在传承的……不是基因,”里维斯说这句话时,嘴唇干涸发白,眼瞳缩得像是针尖,“是声音。”

这就是最深的秘密,只在被选择的人之间相传的秘密。他们的房子里徘徊着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它潜藏在他们的身体里,毫无理由地在一个又一个家族成员之间传递,由父母传递给子女,由死者传递给生者,它潜伏在幽暗的角落里,在被选中的孩子脑海里窃窃私语,以一套特殊的筛选标准在他们之间选择。

它并不明目张胆,却也不容拒绝。它非常大,非常遥远,却又无处不在,就仿佛存在于人心中的上帝。

“我不想要它,”里维斯握着她的手,手指不住颤抖,语无伦次,“我不想要它,我不在乎它会不会杀死我,它杀死了密尔顿,杀死了舅舅们,下一个就是我——”

“伊蒂丝,不要被它选中,不要接受它,不要——”

然而他们是被选中的,是被送上祭坛的祭品,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个声音抛弃了里维斯,转向了下一只无辜的羔羊,而在那之后不久,被诊断为精神疾病的里维斯开始在要求下滥用药物,就此沉溺于无意义的幻想世界,毁掉了自己的理智。

那段时间,伊蒂丝从楼梯栏杆间偷偷看他,那双熟悉的眼睛空空如也,里面那个恐惧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摆脱了纠缠他的幽灵,逃到了属于他的伊甸园,将他的亲人抛弃在黑暗里。

十一岁的伊蒂丝从哥哥手中接过了火炬,独自走上了孤独的道路。

平心而论,那并不是一个声音。伊蒂丝从来没有真的听到过它,但她知道它就在自己身体里,在她的大脑深处。它更像是一段电波,一段信号,只有经过大脑皮层时才会让伊蒂丝猛然意识到它的存在,其他时候,它就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从来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如果不是里维斯,伊蒂丝永远不会意识到那一瞬间的恍惚不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有时候伊蒂丝忍不住想,说不定这个声音只是他们的臆想,是他们为不幸和厄运寻找的借口,仿佛把命运不公怪罪到某个存在的事物上,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理直气壮地躺进墓地里。

这个念头伴随着她和妈妈离开西雅图,搬去了这片大陆的另一端。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去远方。

汽车沿着笔直的公路驶向遥远的东海岸,她趴在车窗边,把手伸出窗外,随着风的轨迹上下浮动,阳光洒落在她的手上,她忍不住想笑,却又因为胸膛里沸腾的感动而想哭。

她们在宾夕法尼亚州买了一栋小房子,安顿下来之后,妈妈开着车,把她带到了一座掩映在森林深处的古堡,交给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客人。

“你好,伊蒂丝,我是查尔斯·泽维尔,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坐在轮椅上的校长微笑着对她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她站在门前,眼神怔忪,仍然对自己的好运感到难以置信。

“你害怕这里吗?”泽维尔教授问她。

“不。”伊蒂丝听见自己喃喃。

仿佛美梦成真,一夜之间,她离开了逼仄的故居,离开了闭塞的小岛,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能力,拥有了追求自由的资格,拥有了未来。

她不再害怕死亡,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她渴望的东西,那么多她在梦里也不敢奢求的东西,伊蒂丝甚至觉得如果这一刻她因为意外死去,那她也可以在墓志铭上写“埋葬在这里的人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我已经可以安心地死掉了。”在夕阳下,她告诉琴。

“伊蒂丝!”

在琴恼怒的尖叫里,她趴在朋友的肩膀上憋笑,浑身发抖,不得不抬起手擦掉睫毛上沾着的泪珠。

变种能力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增长,越是强大的能力,增长的势头越发迅猛。

随着年龄增长,琴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就算是教授,在琴失控时也很难控制住她,不止一次,这个红发的小姑娘都险些因为自己的能力毁灭周围的所有人,但每一次,她最终都被伊蒂丝安抚了下来。

在刚到泽维尔学院时,伊蒂丝的能力其实很弱小,小到周围的同龄人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变种人,嘲笑她的能力一无是处——通过日记窥探别人的记忆算什么能力?以后当个偷窥狂吗?

但随着琴的能力变强,她的能力也在变强,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最终那个弱小的能力发展成了让教授也感到警惕的对人类的控制力。

“你没有感觉到异常吗?”汉克在检查之后,问道。

“没有。”伊蒂丝微笑。

这当然不是真的。

伊蒂丝知道为什么她的能力能够不断变强。不是因为她在成长,而是因为她脑内的那个声音,是它选中了她,进而潜移默化地强化她的能力,最终将她强化到只要她希望就可以控制全世界。

但伊蒂丝不想控制世界。

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已经得到了所有她想要的。她也不再害怕那个声音,如果真的是这个声音在家族里代代选择,不管它的淘汰标准是什么,最终剩下的人总会活到结婚生子之后。而这一代只剩下了她,在她拥有子嗣之前,她绝对不可能像她的亲人们一样死去。

它并不是凶手,它只是在寻找,就像她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伊蒂丝不知道它在寻找什么,又为什么选中芬奇,但她知道它从来不是厄难和不幸。

它是她的半身,是她的朋友,是陪伴她长大的守护者。就像里维斯说过的那样,它是这个世界送给他们的礼物。

听到声音的人会渐渐被迷惑,沉溺于想象中的世界,如果无法控制自己,最终会让自己为想象中的世界殉葬,但他们的死亡并不是因为听到了声音,而是因为想要离开。

——杀死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渴望。

它想做什么呢?伊蒂丝好奇地想。

她渐渐感觉自己和那个声音之间产生了某种无形的默契,仿佛她们之间有了一个在喁喁私语里传递的秘密,她开始试图寻找这个答案,而她知道这个答案一定在她自己身上。

作为变种人的聚集地之一,泽维尔学院对于变种人有着深入的研究,但出于莫名的心理,伊蒂丝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个声音的存在。它就像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小的神祗,她不愿意把它分享给其他人。是它选择了她,那些沉甸甸的墓碑就是她们之间的契约书,她们之间不容许第三者涉足。

自从变种人的数量越来越多,这颗星球上试图研究这些超人类的机构也越来越多。在有心寻找下,伊蒂丝很轻易就找到了几个研究变种人的实验室。

对付这些人渣她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谨慎地控制他们研究自己,不让他们伤害到她的身体,小心地将那个声音保护在自己的身体里,拒绝任何人接近。

可惜虽然大部分时候,科研成果都建立在重复的实验和枯燥的数据记录上,但缺少那百分之一的天才想法,那一点真相就始终隐藏在幕后。

时间一天天推移,研究却没有任何进展,她把自己放在显微镜下条缕分析,依旧找不到任何那个声音存在的证据,似乎那只是自己孤独中的臆想,她也把自己想象成了受害者。

不过伊蒂丝并不着急,依旧日复一日地在实验室打卡,准时得仿佛她是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

在又一个她前往实验室打卡的日子,进入实验室不久,伊蒂丝敏锐地发现四周环境不太对,然而不等她做出反应,后颈上传来一阵刺痛,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

再睁开时,她已经出现在了一处陌生的实验室里,躺在一副玻璃棺材一样的手术台上,变种能力静静缩在她的身体里,任凭她怎么调动也毫无反应。

——变种能力是可以被抑制的。伊蒂丝想起了教授的教导。

她抬起眼睛,顿时愣了愣。

红发青年趴在玻璃棺材上,瘦尖的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背,因为玻璃的阻隔,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期待,让伊蒂丝联想到看到白雪公主的王子,或者趴在门上向窥探孔里张望的自己。

他有着一张相当好看的脸,面孔被监控屏幕映上古怪的蓝光,微微带着点绿色的灰蓝瞳孔掩在眉骨的阴影下,甚至有种干净的少年感。

注意到伊蒂丝醒来,那双在蓝光映衬下呈现出深色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像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伊蒂丝看不清楚,但那抹弧度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天真,仿佛等待蛋糕出炉的孩子。

他的声音被火焰燎过一样,带着点沙哑的颤音,不过从语气里能听出情绪高涨,语速快得异于常人:“哦,嗨,你醒了,谢天谢地,我说过让他们小心点了。呃,很高兴见到你,感觉如何?”

伊蒂丝屏住呼吸:“你是谁?”

“叫我莱克斯。”莱克斯轻快地回答,“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实验室,呃,这不是个庆祝新员工加入的好时机,对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感到愉快,伊蒂丝·芬奇小姐?伊蒂丝?我能叫你伊蒂丝吗?”

他轻声念着,像是在学习单词的孩童一样不断变着声调,微表情丰富而生动,如果不是伊蒂丝躺在玻璃棺材里,他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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