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法院级别设置和霍颜上辈子生活的年代略有不同, 法院实行四级三审制:初级审判厅,地方审判厅,高等审判厅, 以及大理院。初级审判厅负责审理简易案件,是最低一级的审判厅。地方审判厅是在京师和各省会设立的审判机关。高等审判厅比地方审判厅高一级,主要负责审理疑难重大案件,以及地方审判厅的上诉案件。大理院及其分院则是最高审判机关。
霍家和徐家的案子, 便是由京师地方审判厅审理。
两家人一早就抵达京师地方审判厅门口, 霍颜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到徐金刀也从另一辆马车下来。
霍颜上前行礼:“徐伯伯, 今天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徐金刀笑道:“案子要胜诉, 我自然心情好啊。”
霍颜:“哦徐伯伯对胜诉这么有信心”
徐金刀:“哈哈, 有没有信心,咱们一会儿不就见分晓了。”
审判时间一到, 徐家霍家两拨人马一起进入审判厅,分席对峙而坐。
徐金刀聘请的律师姓胡,是北平城有名的律师,东京帝国大学法律系毕业, 据说在审判厅系统中人脉颇深,目前还没有过败诉历史。而霍颜请的律师姓邓, 只是个入行没有多久, 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 目前还没有办过大案, 而且他是自学成才, 没有过留洋经历,和大名鼎鼎的“胡名嘴”相比未免有点不够看。
但是邓律师身上有几个特质,是被霍颜看重的,那就是认真,肯为了工作拼命,而且有野心。从两人第一次见面,霍颜便从这年轻人眼中看到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的,那种对成功的迫切渴望,再翻阅过他之前做过的案件卷宗,虽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案件,但是从辩词记录来看,他的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而且用词用句极为严谨。所以霍颜毫不犹豫地聘请了他。
邓律师一身西装,戴着银丝边眼镜,看上去镇定而自信,但紧紧捏住案卷材料的手却出卖了他心中的紧张。他见了霍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审判开始,身为原告方,邓律师向法官提供种种证据,先是证明霍家戏本的独创性,符合新颁布《著作权法》中关于“作品”的定义,应该受到保护。接下来再论证如意楼演绎霍家戏本的侵权性质,以及因此给霍家带来的财产损失。最后向法官提出经济赔偿以及停止侵权的请求。
可以说整个论证过程逻辑严谨,条理清晰,没有任何漏洞。
但是对面的徐金刀和胡律师,自始至终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特别是胡律师,偶尔还会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原告发言完毕,该轮到被告为自己辩护,胡律师整了整衣服坐正了身体。
胡律师:“原告律师的发言可谓十分精彩,可惜,却在最关键的问题上有所疏忽。”
邓律师脸色微变,抬头紧紧盯着胡律师。
胡律师:“新颁布的《著作权法》保护作品不受人侵害,这没错。霍班主的戏本符合《著作权法》中关于作品的定义,这也没错。但是邓律师和霍小姐似乎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我国的《著作权法》,目前只保护作品的出版权和复制权,而并没有其他国家著作权法所规定的各种衍生权利。我的当事人徐先生,只是让他的戏班在如意楼里表演了霍家班的作品,既没有侵犯霍家的出版权,又没有侵犯复制权,因此并未构成侵权啊。如此看来,原告方的请求,根本不能成立!”
此言一出,坐在旁观席位的徐霍两家人全都坐不住了,徐家的人是忍不住要跳起来拍掌叫好,而霍家的人则是想冲出来直接拍死那胡律师。最后法官不得不重重砸了两下审判锤,才让审判厅重新安静下来。
主审法官看向原告席,“邓律师,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邓律师板着一张脸,垂着眼,似乎已经无力还击,然而下一秒,却见他忽然抬起眼,唇角勾起笑容。
邓律师:“没错,我国的《著作权法》的确只规定了出版权和复制权两项著作权利。但是不知道胡律师有没有注意到,在《著作权法》出台一个星期之后,外交部长代表中华民国出席国际会议,签署了《伯尔尼公约》”
这回,轮到胡律师面色大变了,脸上傲慢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邓律师唇角笑容更加明显,犀利的目光也更具有进攻性:“《伯尔尼公约》是专门保护文学艺术作品的国际公约,所有缔约国家都要遵守。《伯尔尼公约》上明确规定,保护独创作品的翻译权,复制权,表演权,广播权,朗诵权,改编权等诸多权利。而徐家班未经同意,在如意楼公开表演我当事人的作品,实属侵权行为无疑,理应赔偿我当事人因此所受财产损失!”
审判经历了整整一个上午,当审判结束,徐金刀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徐家班在霍家班的喝倒彩中狼狈而去。胡律师也再也没有开庭时的倨傲得意,冷漠地看了一眼邓律师,带着自己的助理离开。
霍颜在审判厅门口向邓律师表示感谢,“今天的辩护十分精彩,这段时间辛苦邓律师了。”
邓律师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英文水平一般,这些天还要多亏霍小姐帮忙查找翻译资料。身为您的律师,我倒是觉得有些愧疚。而且国内目前对国际私法领域了解尚浅,若不是霍小姐提醒,我恐怕还想不到这样的辩护方案。”
霍颜很欣赏邓律师这种胜不骄败不馁的品质,笑道:“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互相夸赞了,总之,结果是好的,也就皆大欢喜了。”
邓律师推了一下眼镜,却没有表现出和霍颜一样的喜悦,而是担忧道:“主审的闫法官为人饱受非议,审判虽然结束,审判结果却还没有出来,终究让人难以放心。”
霍颜哈哈大笑,“邓律师说话真是好听,什么饱受非议,不就是个心黑手狠的贪官污吏放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不用邓律师劳烦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审判厅办事员跑出来,叫了一声:“霍小姐,请留步!”
霍颜回头看向办事员,眼睛一弯,对邓律师道:“瞧瞧,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办事员将霍颜带到主审闫法官的办公室外,说是闫法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议。霍颜心领神会,轻叩办公室的门,推门而入,见闫法官正在办公桌后办理公务。
霍颜站了半天,闫法官也没搭理他,终于开口道:“闫法官,您找我”
闫法官似是才发现霍颜进了屋,抬起头:“哦!霍小姐!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公务多得,忙昏了头!”
霍颜真情实感地叹气:“哎,闫法官也是为民所累啊,可要保重身体。”
闫法官被霍颜这温声软语说得心中熨帖,笑道:“霍小姐请坐。”
霍颜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入了座,“闫法官您找我有什么事”
闫法官搓着手,似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您请的律师,今天在审判庭上辩护得非常精彩!是的,非常精彩!但是吧……这涉及到国际公约,多少还是有些牵强了,而且您也是知道,国内目前还没有引用国际公约判案的先例……”
霍颜在闫法官说话时,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四处打量闫法官的办公室装潢,忽然打断道:“闫法官,咱这审判厅装修的可有年头了吧”
闫法官一愣,却没有因为霍颜打断她而恼怒,只是眼珠儿一转,顺着道:“是啊,这是以前的老房改造的,我们这是地方级法院,穷嘛……”
霍颜皱着眉摇头,“这怎么行,像是闫法官这样为国家法制呕心沥血的人,怎么能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办公看得我这心里怪不落忍的……这样吧,我出钱,给咱这审判厅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一遍,您看怎么样”
闫法官笑了:“呦!这怎么好意思让霍小姐破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