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死了之后, 倘若有亲人对自己的思念深刻到镌刻入骨髓的话, 那么魂魄就能在世界上残留一段时日, 去陪伴着那人,当做是最后的慰藉。
谢糖小时候便听外公说起过, 可是却不信,何况, 即便有这么回事, 又有谁会在她死后惦记她呢。
然而她没想到,有一天, 这样的事情真的应验了。
却是应验在陆昼和她身上。
……
她去世之后的第三十二天,是她的生日, 她的魂魄被迫陪在陆昼身边, 茫然看向四周,那是陆昼的公寓, 可是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偌大的面积, 一眼望去,却全都是地板, 没什么家具, 电视机也没有, 几个未拆开的纸箱子随意放在地上, 地上还有一张床, 冷清到, 有种彻骨的寒冷。
陆昼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英俊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茬, 眼神冰冷,但眼底又有化解不开深藏起来的浓郁悲伤。
他掐灭烟头,开车,去之前的陆氏别墅取东西。
谢糖魂魄跟着飘进副驾驶座,还下意识地想要系安全带,可手指触摸过去,摸了个穿,才怔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透明状态——但他不知道。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踩下油门的时候眼神疯狂,有好几刹那,谢糖都以为他要将车子撞上护栏之外。
但好在他似乎是有什么没做完的事,他死死克制住了。
这是谢糖第一次见到陆昼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别墅,外面铺了长长的细碎石子的路。
可是,和他的公寓一样,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气。他推门进去,谢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去。
目之所及,家具、楼梯、长廊,全都偌大而空旷,冰冷而近乎寂寞。
陆昼抬起脚步,上了二楼的他的房间。
……谢糖从后面探出头,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疑惑,这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全家福,没有相册,没有任何母亲针织的东西,更没有父亲赠送的钢笔之类的礼物,所有的,只是孤零零几架扔在书架上的汽车模型。
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幸福的童年。
反而和她一样,像是被独自一人扔在世界上。
……
陆昼俯身去收拾东西,谢糖呆呆站在他身后,因为无法离开的缘故,只能看着他静默地收拾。
他脊背仍然挺直,可是却写满了疲惫和萧瑟。
谢糖发现,短短一段时间,他不止是低沉,更是消瘦了很多。
谢糖认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已经重活一世,不可能再喜欢他了,可是这一瞬,见他为自己这样,还是克制不住的,心里面某个角落,已经硬掉的角落,悄然柔软而酸涩起来……
她鼻腔酸酸,连忙转头,转移注意力。
身后是衣柜。
她轻而易举地钻进陆昼的衣柜里去,但随即发现,衣柜也更加空荡。
……少年时期的陆昼很多衣服谢糖都熟稔于心,当她此时看到这柜子里的这些衣服时,她能轻易想起来,某天撞见陆昼翻院墙时,他穿的是连帽衫,有天撞见陆昼冒雨从学校门口冲进来时,他穿的是一件蓝色运动外套……
即便不是谢糖的本意,但这些关乎陆昼的记忆,还是不可避免地印刻在了她脑海里。毕竟上一世的整个青春期,她视线总是悄然追随陆昼的。
即便是重生,也无法抹去。
可是,就在她发呆地看着时,衣柜被打开,陆昼站在衣柜门前,低下头看来——
谢糖蹲在衣柜里抱着手臂,仰起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陆昼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同样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朝着自己的方向怔忡几秒,可随即又有几分自嘲地勾起嘴角,以为产生了什么幻觉,随后,他唯一只带走了衣柜里的一件衣服。
……谢糖愣住。
她记得那件衣服,是海啸中,陆昼身上被礁石划破的衣服。
他只带走了那一件。
像是某种无法形容的哀伤的悼念一般。
……
那一晚,陆昼回到空荡荡的别墅,坐在桌子面前,在蛋糕上点了一根蜡烛,天渐渐黑下来,公寓里没有任何灯光,就只有一根蜡烛的微弱亮光。
他神情寂寥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糖知道他是在给死后的自己庆祝生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糖从未被谁惦过生日。外公外婆还在世上的时候,虽然疼爱自己,可并不太在意一个小孩这样的日子,顶多只是事后想起来,多煮一个糖水蛋而已。而谢家其他人更不必说,谢糖父母、姐姐,前者对她冷漠以待,后者恨不得她去死……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为自己点燃的生日蜡烛。
她站在陆昼身边,望着摇曳的烛光,分明是魂魄状态,没有心,可是却很想哭,但是没有眼泪流下来。于是,她只能怔怔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仍然没有吹熄蜡烛。
谢糖飘得累了,在他腿边坐了下来,靠在他椅子边。
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压抑而崩溃地颤抖,他掩着脸,英俊的脸狼狈不堪,像个孩子一样哆嗦。
谢糖喜欢过他、讨厌过他、无视过他、想忘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