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盯着他全黑的头像看了很久,在聊天框中删删减减,想发点什么过去,却又觉得发什么都不合适。
最终她发了条:你家的菜现在长的好吗
段孟:你这问题有点神奇。
何遇无力的笑了下,将手机放到一旁,看着电视里不知所谓的画面,到一半时有了点睡意,才起身去了客房。
后面几天何遇抓紧将工作排了出来,期间还给陈奎去了电话,简单告知了段孟情况。
“这人我有点印象,你朋友”
何遇这么解释:“开发地的住户,一直不肯签协议,想着给他帮这个忙,能留点人情。”
陈奎认识余一洋,自然也就知道他们做的是哪一行。
他了然的“噢”了声。
何遇说:“陈院长接诊过那么多患者,怎么还会记得他”
陈奎说:“那次车祸挺严重,他父亲当场去世,母亲虽然被救回来了,但求生意志不强,期间出现过自残以及拒绝用药的现象。”
“为什么”
陈奎:“两夫妻感情好,接受不了丈夫去世的消息,而且车祸前似乎两父子大吵过,女人把丈夫去世的罪责算在了孩子头上,那会医院过道里天天都能听到女人咒骂那小伙子的声音。”
他最后感慨了句:“这么一晃就好多年了,那孩子也是不容易。”
周五上午,何遇开车去接的段孟。
天气很好,冷暖适宜,有徐徐喜人的风。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车子上路后,何遇问他。
“不碍事。”段孟手上拿了一个文件袋,“皮糙肉厚,去了旧的,也还会有新的。”
何遇转了话题:“今天咨询完了,要带你母亲去那边治疗吗”
车子开很快,事物飞速后退,段孟拉着车顶的扶手,眼睛盯着前方,好一会才开口:“那边费用怎么样”
“不便宜。”何遇说,“你到时候可以考虑考虑。”
“嗯。”
疗养院建在最东边的山脚,占地很广,路程也远。
何遇从国道过去跑了将近两小时。
粉墙黛瓦的建筑,大门口立了两只巨大石狮子,大铜门,吊着圆环,与其说是疗养院,从外面看反而更像一个园林。
何遇显然很常来,外面的门卫都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段孟只是看着,没问什么。
他们一路沿着小道进去,穿过假山,过桥,桥下的水是流动的,里面还有游动的锦鲤。
何遇介绍说:“这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水。”
段孟:“这边造的挺好。”
他们走到最后的那幢房子,上到二楼,在尽头的办公室停了。
何遇敲门,应声后才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一股清淡的木香,一面墙上全是书,红木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头顶光滑如镜,面容和善。
见到人来,他笑眯眯的站起身,将自己略肥的身子从桌子后移出来。
上前跟何遇握了握手,转向段孟。
段孟:“陈医生。”
陈奎点头,引他们去边上的木制沙发落座,接过了段孟手中的资料。
“你们谈,我先出去。”何遇这时说。
陈奎笑着抬头看她,说:“去吧,这次你也是有阵没来了,前两天张护士还提起你。”
“难为她们记得。”何遇起身,又跟段孟说,“我在前面那幢楼里,出来直接去那找我。”
陈奎说:“我会提醒他的。”
室内极为安静,陈奎仔细的翻阅着手中的诊断资料。
这样的天气里,段孟手掌微微在渗汗。
“假肢用的频率高吗”陈奎问。
段孟摇头:“很少。”
杜金娣这些年几乎就没出过门。
“她的切口发炎了,是不是拖了很久”
段孟:“之前一直没发现,有一次发现她倒在卫生间,才知道的。”
“大意了。”陈奎蹙眉摇头,“有及时用药吗”
“有,但不一定按时。”
“这是自己不想好的意思啊。”
段孟默了默,说:“医生,现在情况是不是有点严重”
“哪怕是情况不严重,病人自己不配合,也是没用的。”
段孟:“我知道。”
陈奎低头又看了看,问了句题外话:“你跟你母亲的关系还是没缓和”
段孟窒了下。
陈奎瞅了他一眼,说:“小伙子,心态不调好,这个再怎么治都没用,哪怕我给她配药,或者我再一次给她截肢,最后依旧会出问题。”
段孟沉默着,眼底渐渐的起了一丝绝望。
陈奎说:“我可以给你配点药,看看后期的用药情况,同时你得找个心理医生。”
段孟说:“这里有医生吗”
“有,”陈奎停顿了下,看着他,“但很贵。“
段孟:“多少。”
“医生是从国外聘请来的,四位数起步,按小时算。”
其实很多时候段孟自己也明白是在做无用功,但是眼前已经无路可走,他只有把那些能做的都给做全,负罪感才能稍微降低一些。
拿着方子配完药,然后去找何遇。
一路见到不少在这里休养的老人,边上跟着看护他们的护士,一个个精神饱满,都被照顾的很好。
清幽的环境,随处可见的同龄人,聊聊天,散散步,天气好就在外面打个牌,下个棋,其乐融融,好的环境,可以供应人好的心态。
段孟一边走,一边思考说服杜金娣换个环境的可能性。
他心事重重的走到了前台护士给他指引的房间门口,然后打开门进去。
这边的房间很大,虽然外面看着古色古香,里面却装修的非常现代化。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整套的皮质沙发,铁艺餐桌,墙上巨大的电视屏幕,精美的水晶吊灯,红木双人床。
格格不入的是一套复杂的医疗设备,眼花缭乱的缠在床上的人身上。
那是个妇人,睁着眼,张着嘴,看过去有点吓人,但其实脸色还可以。
何遇拿毛巾给她擦手臂,在做清洁。
她听到开门声,转头望过来,看到是段孟,没有惊讶的意思,只说:“这么快,你先坐,我马上就好。”
段孟走近了点,看着她娴熟的都动作,问:“这是谁”
“我妈,”何遇抬头笑了下,又重新低头动作,“她这样已经躺了快十年了,也是出车祸。”
段孟倏地看向她,满脸惊愕。
身后脚步声匆匆临近,是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开口就道歉:“对不起何小姐,我刚才……”
“没关系,”何遇打断她说,“这是我朋友,不要紧。”
对方明显舒了口气,说:“那我出去了,您有事叫我。”
门重新关上。
何遇将毛巾扔进水盆,说:“严重追尾,我爸当场没了,我妈救回来了,但因为并发症变成了现在这样。”
何遇脸上表情淡淡的,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噢,那天是我生日,他们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来的。”
“二十岁,”何遇走过去,绕过床尾,站到段孟面前,盯着眼前表情有点僵的男人,笑了下,“所以我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