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皎翌日大早又收到了两张琴谱, 被函于密封之中, 经由卫不器之手送来的。
看不出李翦武将出身, 却粗中有细, 知晓让驿使先将信送给卫不器,再辗转相赠于她。只是这样, 敦厚仁善的兄长没有放过询问, “阿皎,
信我可以给你,只是你要同我说,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李翦未在信笺上署名, 仅仅写在里头附有冷梅香气的信纸上,卫不器是君子, 既是送予卫皎的, 他便没有启封过。
只是如今卫皎到底尚在家中,始终与男子私相授受,一旦败露,于她名声有碍。
卫皎垂下了螓首,“阿兄勿怪,想必只是琴谱而已, 张掖李翦所赠。”
“李翦?”
卫不器思及卫绾昨日于家宴上所说,蹙起了眉。事关卫皎,李翦曾向父亲提过娶亲之意, 此事父母私下合计,却未曾告知他,
若不是卫绾道出,卫不器至今仍被蒙在鼓中。
他还不知卫皎心意,但当初为她上幽州退婚,亲眼见了那崔氏嘴脸,对二妹妹的再婚之事也放在心中着紧了不少时日。
卫不器直言相询:“李翦赠来琴谱,也不是一次了,阿皎你收下了,可是因着心中也偏爱李翦?”
“我……”卫皎既困惑,又无奈,不知当如何说。
卫不器道:“抛开旁事不谈,你和离在家,当初上门求亲的如今个个对咱们避之不及,唯李翦上赶着献殷勤,阿兄直言,他若不是存了别的心思,那便是真心喜爱你。阿皎若是想考察李翦心意,阿兄愿意在中间为你二人传信,只道是我在居延关的一位故交,有些书信往来,依着母亲对我的信任,必不会仔细询问。”
阿兄一向孝顺母亲,未曾想这一次竟肯为自己隐瞒,卫皎咬住了红嫩的唇,“此事,容后再说,我亦没想好是否该接受李翦的好意。阿绾要出门了,咱们送送她去。”
卫不器微微地顿了顿,点头说道:“也好。”
卫府几人送卫绾上了出门走上宫车,临去之时,卫绾从车中回眸,瞥了眼立在台阶上未曾走下来的卫氏家眷,忽然牵起了唇,发出无声的笑来。
嫁出这门始,除了这个始终与她站在一处的亲兄长,卫家一干人等,还真是与她不再有甚么干系了。
她这古怪一笑,倒让薛淑慎心头发毛,故也阴阳怪气地回了一笑,卫绾却不再看,弓腰打起了竹帘,矮身入里。
华美的宫车,随着铜铃声动,扬尘而去,消失在远处僻静而广阔的深巷之中。
薛淑慎趁着人一走,张望了一眼,这便拉着卫皎之手,大喜过望地入门,卫邕与卫不器均不知其心意。
待入了内堂,薛氏命婢妇都下去,不必来堂上伺候,这才携了卫皎之手,引她上座。
她喜不自胜,直眉开眼笑地说道:“昨日里卫绾显摆来,我心中极为不适,夜里也道你父亲憨傻,被人炫耀了一通浑然不知,与他起了些争执,未曾想前不久我送到蜀郡的信,今日已有人回了!”
堂上的男人面面相觑,卫不器更是大惑不解地问道:“母亲朝蜀郡送了何信?”
“益州刺史,年方二十又七,正当年华,他母亲苦于儿子守鳏,无门当户对之贵女可堪相配,三年来无法议亲,我正是听了这话,得知林老夫人有意朝洛阳寻访……”
“母亲!”卫皎面孔煞白,念及怀袖之间揣着李翦千里迢迢送来的琴谱,愈发羞惭无颜,脸白地朝薛淑慎道,“母亲,女儿不是同您说过了么,女儿不便议婚,请母亲切莫自作主张,你怎么还……”
薛淑慎早已知晓她这态度,也不曾意外,只冷哼着说道:“你不争气,为母的岂能不为你争一口,那萧家世代居于益州,巴中之地,犹如天险,据守难攻,水旱从人,粮多物盛,这一代的刺史更是励精图治,谁人不羡慕这块好地方,当初先帝平定天下之时,大赦益州,从中提拔了多少英才!如今各个都是朝廷的脊梁骨,难说下一个不是这位刺史大人。”
说至此处,薛淑慎的口气停了一停,一指头戳在茫然地睁着眼眸的卫皎脑门。
她又气又笑,“你个没出息的,母亲早不指望你能攀上什么皇亲贵戚了,只是林老夫人那独生儿子,我怎么瞧怎么都觉着顺眼。你若不信我的眼光,卫邕,你来与女儿说!”
薛氏瞒着自己朝蜀中林老夫人抱有求好之意,虽有些伤他颜面,但卫邕冷静之下细想起来,那萧家如今的长子,确实是个风骨佳绝、政绩斐然的青年人,何况他恰是鳏居之身,必也不会低看了卫皎。
卫皎的手不自知地捏紧了衣袖口,信纸慢慢地发出低微的折叠响动,她怀着一缕微弱的希望,望向父亲大人,渴盼他能开口,为自己做一回主张。
卫邕却道:“不失为大好青年。夫人此事瞒着我,做得虽不地道,可见心却是为着阿皎的,她为你的婚事奔波日久,实是劳苦,阿皎,不如你……”
卫皎的心冰冷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