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翦沉默了半晌,他皱眉望着她,“我知。”
“你不嫌弃我么?”
卫皎道。
“我非清白之身,污名在外,被崔家名为和离地休弃。”
李翦的目中掠过心疼之色,“那非你之过。”
卫皎怔住了,她呆滞地望着李翦,胸口却是一跳。
李翦起了身,将剑呈递给她,“皎皎,我盼你能嫁我,想了多年,已是我平生唯一之愿。若我因为你受到的伤害便嫌弃你,太也不是男人,更不敢厚颜无耻来娶你。从前你是崔适妻,我不敢想,亦感慨身无功名,爵俸太低,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如今,算是我趁火打劫也好,趁虚而入也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错过了你李翦必留一生遗憾,故而恬不知耻前来洛阳,借用军务之便,对陛下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苍天怜见我李翦三十而立却患无妻,陛下应允了婚事。可于你,李翦没有丝毫把握。当日你将我的信物退还与我,并让我不再纠缠,我便知,你心中实在无我,如今我利用陛下赐婚的旨意,强行迫你父点头,迫你下嫁,是小人卑鄙无耻的行径,如你不能接受,今日便可提剑出鞘,一剑刺死了李翦。你且放心,后事我俱已备好,今日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与你相干。”
卫皎咬着唇,一边怔怔一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她从未见过有人前来求婚,提着剑来,让别人不答应便一剑赐死他的,更滑稽的是,他竟然还已准备好了身后事。
卫绾破涕为笑,慢慢接过了李翦手中那柄华丽而古朴的剑。
“这剑,锋利么?”
李翦略有动容,难以隐藏地露出失望之色来,只不过不敢露得太显,很快便镇定下来,道:“此剑是李翦初从军时太子殿下所赠,我携此剑斩杀匈奴千万,自是锋利无匹。”
卫皎说了一声“好”,她抽出了剑,龙吟之声惊得李翦闭上了眼,他的身体有了些微颤抖。
卫皎看了他几眼,从自己的青丝之中分出了一缕,以剑刃割断,身前的男人忽然睁眼,似乎感到纳闷,她为何割自己的头发,难道要削发代首?可如此不应割他的头发么?
卫皎将那缕青丝缠成结,绑在剑穗上。
男人忽然重重地抽了口气,“皎皎,你这是何意?”不是要杀他?
卫皎朝他温柔害羞地笑起来了,“李翦,我连蚊子都没拍死过,怎能杀得了你。”
此生能听她清软的嗓音,温柔唤自己李翦,已是足够。李翦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面前他肖想已久的娇小女子,抱着她连着转了几个圈,晃得卫皎头晕,又气又笑地打他肩膀,“不要了,我头晕!”
李翦忙将怀中佳人放了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喘气说道:“皎皎,你可是真心实意要嫁我?是真的么?”
卫皎抽出了右手,咬唇道:“你这人,不是让你让陛下下了旨,非要我嫁给你么,如今你却来问我。”
李翦傻里傻气地朝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大笑。
卫皎被笑得愈发羞涩,低低地垂下了眸子,道:“多谢你赠我琴谱,我弹奏过了,那时便已很喜欢,弹琴时便能忘记那些烦心事,于我而言是当时最需要的。其实,我本已决意收下琴谱,若无后来母亲相中益州刺史强拉红线之事,阿皎,早已许君了……”她羞涩不能言,脸颊静静地埋在男人胸口。
李翦闻言内心大为震动,幸而她阿兄卫不器在信中说道,薛淑慎强行违逆她心意,要促成与萧家的婚事,李翦才知她是被逼。只是当时战事吃紧,他身为抚西将军,难以抽身,又想到,他懦弱不敢提亲,若是那益州萧家真能接受卫皎,予她幸福,他便放手。
那日决无可能想到,竟有眼下的绝处逢生,更没想到,卫皎其实当时心中已对他有所期盼。
他笑了起来,收住了双臂,将卫皎牢牢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沉声道:“皎皎,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怕,风来,雨来,李翦为你遮护,此身无长物,唯独命硬,必能护你一世无虞。安心嫁我。”
卫皎虽然仍然对流言有所忌惮和膈应,但李翦却常年身在边关,正好可带着她离开洛阳。卫皎闷闷地点了头,男子身上滚烈的体息,肆无忌惮地充斥着她的嗅觉,她以前所嫁之人,是个脂粉气浓厚的娇贵公子,断断没有李翦身上这股浑厚的体息,卫皎却一点不排斥,她试图接纳眼前之人,伸出细软的一双臂膀,环抱住了李翦。
男人身体僵硬,心跳得极快,只是却一动不动的,面色十分温柔。
陛下赐婚,连薛淑慎都不敢不答应,何况比起卫皎出家做女冠,能嫁给李翦已是不错了。只可惜当初她过于嫌弃李翦,如今也不知拿什么面目来见,便索性不见,卫皎的婚事,一律交予卫邕与卫不器去办。
卫皎的婚期定下不久,途中夏殊则便已收到了信。
见只是卫家家事,便将信条给了卫绾。
车马摇晃,颠簸不停,卫绾本想休息,但因是殿下递来的,便伸手接过来,看罢顿时露出笑容:“原来成了?”
说着马车一晃,卫绾立不住,一跤跌入了夏殊则怀中,她狐狸般地眯起了眼,仰着头望着殿下说道:“我记得从前曾不知在哪听得的谣言,殿下喜欢我的二姐姐?”
夏殊则脸色不自然,“既是谣言,便不必问了。”
卫绾轻轻一哼,娇嗔道:“殿下目光躲闪,看来像是真的……”
“孤何时——”他蹙了眉,待要反驳,才发觉怀里这狡猾的小女人压根没有生气,便伸臂将她抱到腿上来,让她老实些。卫绾不肯,偏要扭动,跟着屁股便挨了一记打,她睖睁起来,气闷地将脸埋入了殿下怀里。
“那只是误传而已。”
她的殿下终于忍不住,要哄她了。
卫绾眯起了眼。
但殿下却没再说话了,她从他怀里挣出来,仰起头,只见殿下望向了窗外,深思宛如不在。卫绾细细一想,那谣言是前世传出来的,这辈子却没有。想必殿下也知道防微杜渐,从源头上制止了它的传出。
她攀住了殿下的胳膊,依偎过来,告诉他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并决心再也不问关于前世的任何事。
车马渐近洛阳,临入城之时,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广阔绵长的官道上,鸿雁在天,夕阳漫山。
卫绾疑惑地想道,已经快到洛阳了,还有谁敢如此大胆,竟要拦住太子殿下的去路。
她让殿下稍后,自己下去会一会。夏殊则本在闭目休息,露出一缕笑意来,也当真没有过问。
卫绾探出头,只见不远处的一驾驴车上,衣着光鲜亮眼的齐王殿下正绽着大大的笑容,犹如一朵明丽的葵,远远朝她挥手,兴奋地又跳又叫,跺得木板车咚咚作响。
“三嫂你好啊!”
卫绾先是一怔,回头望向车中的殿下,殿下对这样的场景似乎很是熟悉,只是揉了揉额角,没甚么话。她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