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的气不顺全因帝心偏颇, 她知晓薛淑慎眼下幸灾乐祸, 正扬眉吐气着, 为示大方, 她起了身来,朝薛夫人施了一礼, 水圆的杏眸微微一勾,
露出些许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只不过在她低头之间,一瞬间便消失了。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卫绾原本不知今日母亲携了二姐来宫中,更是不知薛夫人因二姐出阁备下了如此厚礼, 确然,即便薛夫人不说, 母亲不说,
二姐不说,卫绾也应知晓的,今日稍显得仓促,未及准备,待二姐姐出阁之前,卫绾必定将厚礼送上, 方不枉母亲入宫这一趟。”
她话里话外之意都是在指责薛淑慎携女入宫,借着嫁女名义,借着薛夫人名头捞些好处。薛淑慎自是面色挂不住。
连在一旁, 深谙母亲心意的卫皎,也不知如何自处。她本就不愿来,
但母亲指责,她即将出嫁,日后跟随李翦北伐,连洛阳也轻易回不得,怎么连嫡亲的姨母都不来叩见。自幼起,薛夫人赏赐给她多少珍稀物件儿,原来是肉包子打了狗了。母亲说话时而难听,卫皎脸皮薄,受不住这言语相激,只得乖乖前来。
眼下母亲的心思被卫绾一语揭穿,她实在尴尬,不知如何回应,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圆润而小巧的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上了,拼命地咬着唇忍着难堪。
卫绾趁着薛淑慎挤眉弄眼发作不得,又道:“另有楚王妃怀喜的喜事,既也是喜事,自是也要备一份厚礼的,卫绾人惫懒,便一道准备了,也给楚王妃送去。”
卫绾贵为太子妃,一口一个楚王妃,不敬二嫂,旁人也说不得甚么。
只是她这话像是在讥讽薛氏姊妹,借着家中喜事来捞油水。
不少妃嫔已在面面相觑,暗中想着,都道太子殿下性子尖锐,对两宫不睦,谁知娶了这么个贤内助,也是个一身犟的硬石头,薛夫人小看了人,几颗烂柿子砸上去,除了碰得个柿浆迸裂之外,没甚么好处。
但说到底,这是太子殿下和楚王的事儿,她们掺和不了,奉薛夫人为尊是识时务,但不得罪卫绾,也是另一种识时务。
既然太子妃起了这么一好头,她们不敢不应,纷纷也道:“正是正是,既有老神仙托梦,那十有八.九是个小皇孙,岂能不喜?正该贺之。”
于是即便薛夫人没那意思,这时也下不来台了,真叫卫绾给不能反驳地嘲讽了一句。薛夫人脸色有些微不愉,但随即又笑道:“太子妃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礼尚往来实在俗套,快莫说此话,否则本宫可要恼了。”
卫绾随着薛夫人的话跟着假笑,慢慢地收敛了形容。
这时,任凭谁也知道这个太子妃不是个纯良文弱的主儿,也不是好得罪的,先前因她是卫家庶女而起的鄙薄之心,不觉淡了几分,反有几分敬畏。
这宫中服从薛夫人的,未必是真服从,只是碍于立场,不得已明哲保身,至于顶撞薛氏,触逆楚王,她们更是不敢,如今终于来了个敢在薛夫人面前不卖好的,谁人不得高看两分?
跟着薛夫人教人传膳,欲留薛淑慎在宫中用午膳,众嫔妃亦不敢推辞,都自发表示愿意留下蹭一顿,实则是迫于威压不敢离去罢了,场面话却说得冠冕堂皇的,跟着她们不约而同地将心思全落在了卫绾身上。
卫绾本已有了离去的心思,但怕方才一番话说得二姐姐心里头不痛快,只好暂时又留下来,寻个机会与卫皎说清。
薛夫人的宫中用着皇后的份例,招待诸妃的佳肴珍馐,被宫人络绎不绝呈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桌,薛夫人笑着命人布菜,将一叠龙舟鱼取了递到薛淑慎面前,银色箸子将鱼腹劈开,露出里头雪白的虾肉,以酱汁淋漓一浇,香郁扑鼻,薛夫人亲自为薛淑慎与卫皎夹了两箸。
她退了回去,说道:“本宫这位姐姐,在家中之时最是贪口腹之欲,最喜欢的便是鱼肉,这宫廷里的鱼肉,比民间到底是不同,讲究多,做法繁琐,味道也是十分爽口,阿姐尝上一口,便知我所言不虚。”
得如今贵为夫人的妹妹亲自夹菜,薛淑慎倍感荣幸,还道薛夫人这番话是欲夹枪带棒讥讽卫绾,忙不迭应和道:“宫中的鱼,岂是乡里野河里撒的苗。”
卫绾因谙熟这道菜的做法,知晓这条鱼原料不过是条鳜鱼没甚么独特,但薛淑慎喜爱占口头便宜,由着她去了,避免锋芒太露,她只瞧瞧地朝卫皎使了个眼色。
卫皎眼神会意。
筵席散去,一众人出了薛夫人的永信宫,薛淑慎欲携女与薛夫人多闲聊一会儿,卫皎借故离去,与卫绾行至毓华园,过几道廊庑,只见里头花繁树茂,泄翠流紫,佳木重重品类不一而足,皆婆娑结影,四下满是阴绿。
卫绾先恭喜了卫皎即将嫁得如意郎君,说得卫皎一阵脸红,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抓住了卫绾的手,道:“还要谢你,若非有你,我怕是踏不出这一步,早早地便出了家做了女冠子。”
卫绾拂了拂手,道:“唉,没听着薛夫人说的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来谢去总是毫无意思。”
卫皎一听,愈发面色讪讪,母亲对这个妹妹抱有太深的敌意,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幸而这个妹妹也是一身的刺,不甘示弱的,这才能够不伤。只是卫绾如今嫁了太子,母亲心里那口气总是无法平息下来,她即将嫁给李翦,便要随夫北征,不能在夹在母亲与卫绾之间充当和事老,怕这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临行之前忍不住要交代卫绾些话。
但卫绾见她一张口,便已猜出她要说甚么,顿时沉了脸色,道:“若是劝和的,二姐姐死了心吧,你也瞧见了主母对我的百般刁难,我喘口气都能让她怄上半日,她岂能放得过我。”
卫皎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今日观之,阿绾分毫不弱。如今又是太子妃,恐怕将来吃亏的,还是我那母亲。说起来,她今日不讨你和不疑的喜并不无辜,只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将来她真做了甚么令你十分不快的事,二姐豁出脸,斗胆请你高抬贵手,饶恕她些,至少,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