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皎捂着肿胀的不停流泪的双眼冲出了驿舍, 被冷风一吹, 才发觉夜里寒凉, 她衣衫单薄, 除去繁琐的嫁衣之后,她身上仅存的几件绸衫,
阻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卫皎冻得瑟瑟打颤, 奔出了一里之外, 便被举着火把的李翦的下属柳子敬追上。
卫皎不肯回去,执意要挣脱。
柳子敬便说道:“夫人莫误会,将军的意思是, 若夫人执意连夜赶回洛阳,我等便奉命将夫人护送回去。”
卫皎脚下被石子绊住, 磕得膝盖发青, 蹲坐于地,听柳子敬说罢,茫然了一会,才骤然想起来,她已不能回洛阳。
这个卑鄙无耻的恶贼,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卫皎发觉自己真是误嫁中山狼, 后退无门,她蜷缩着双腿,捂着苍白的脸蛋, 热泪从指缝之中不绝地流出来。
柳子敬回望着身后那座灯笼光围裹着的阁楼,黑黢黢的不可见人,
旷野阒寂,寒风如刀。他身为男儿,也渐渐觉得这风刮在身上,实在寒冷难忍,见卫皎衣衫单薄,身形幼小,却蜷于泥地上,纹丝都不动,既是无奈,又感到不知所措。
他便是想解下披风,为夫人披上,也要顾及将军见了会否不高兴。
卫皎在原野上吹了许久的冷风,一动不动。
疏星点点,若隐若明,柳子敬静驻原地,忽听她抬了头冷静地问:“你追出来,可见李翦伤口,他伤得如何?”
柳子敬耳朵一动,继而他说道:“伤得有些重,血流不止,将军已无法起身了。”
卫皎从泥地上爬起身,以衣衫将掌中泥痕搓去,“我们回去。”
“回去?”柳子敬一时不知夫人是要回馆驿,还是回洛阳,卫皎便已抱着冰冷的双臂,朝灯火尽处踅回去。柳子敬这才松了口气,率众跟随夫人回驿舍。
李翦的伤口已包扎好了,他静静地靠在婚房内一张梨木藤椅上,闭着双目,仿若睡去。
待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动静,他才猛然睁开眼,见卫皎俏容雪白,笔直地立在门槛处,他面色一喜,朝她唤道:“皎皎!”
他身上没有衣物,白色的止血带绕过右肩,继而沿着腰身缠了几圈,勉强蔽体而已,而卫皎知道今夜是有多冷的,这座立于洛阳郊外的楼阁,犹如海中一粟,四面都是风声,屋子内也冷得透骨。
卫皎咬了咬嘴唇,不再看李翦,转身走上了床榻,拉上了被褥,侧过身欲睡去。
李翦不敢走近,望着她侧卧的背影,哑声道:“皎皎,你不回洛阳了?”
卫皎没有理会,帘帐被方才一番荒唐时李翦大掌扯落,此时金钩崩裂,躺在卫皎的绣鞋侧,帘门松垮的垂落床畔木架上,如堆了一朵彤云。紧闷着卫皎的红锦被沉凝不动,她犹如不闻。
李翦感到有一丝欣喜,无论如何,卫皎没有立即舍下他回洛阳,这便是好的。
他仰靠在藤椅上盯着她看了许久,也不再动。
卫皎如何睡得着?
夜里太冷了,男人好像仍然不肯动,他身上未着衣衫,又被她以剑刺伤,不知冻一晚伤口会否恶化,她于心不忍地翻过身,睁开眼,只见藤椅上抚着伤口的男子仍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他的伤口似乎很深,染血的剑此时便静躺在一侧檀木髹漆案上,剑刃上滴落的血,于阁楼木板上染成了一朵血红牡丹。
见她又动了恻隐之心,李翦心中更欣喜了,只是他却没有丝毫神情,仿佛只知道望着卫皎。
终于,卫皎坐了起来,李翦要起身朝她走过去,卫皎道:“你休得近我!”
被她轻叱,李翦犹如受了铁令,分毫都不敢再动。
卫皎凝视着他,哭过的花脸,眼下还残留着两道红脂晕痕,却因为她的正色凛然令人不敢发笑,她说道:“你将衣衫穿上。”
李翦怔怔地看着,这会儿终于点头,他慢吞吞地动身,只是一动,身上伤口便扯得发疼。
他的脸色雪白,只是捂着胸口走了过来,拾起了衣衫,一件一件地为自己穿上。他伤在胸口,几乎一动便疼,他已疼得额头冒汗,但在穿衣过程中一声都没吭过,卫皎这才发觉,他历经百战的身体伤痕累累,大小的刀伤剑创,长短不一的犹如一条条静卧于男子麦色皮肤上的蜈蚣,虽退了颜色,但也触目惊心,可想而知他曾经历过多少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