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徒儿不孝,往后不能再在您身边伺候了。”
长久的沉寂过后, 一声苍老的叹息:“唉……你走吧,往后,自己多保重。”
[也是没办法。]
他跪在地上, 沉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 强忍住回头的欲.望, 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第二天,天悦戏院的顶梁柱被赶出师门的消息便传开了。
他却在一个清冷的小院子里,含笑收拾着东西。
之后是一个雨夜。
他举着伞,站在梨花树下等着,倾盆大雨将天都压低了,豆大的雨珠打在梨花上,摧折了一片雅白花瓣。
他翘首以待,向远处看不清前路的方向看着, 雨幕将一切都隔绝开来,耳中只有哗啦啦的声响,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
那人终于来了。
举着伞, 踏着水洼小跑过来扑进他的怀中。
今夜甚冷,她身上被雨打湿了些,依偎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我们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 我们走。”
前路渺茫,周身潮冷,他却在此时觉得心都要被暖化了。
她却忽然从他怀中挣出,皱着眉在腰上摸了摸:“糟了,我的玉佩!”
“怎么了”
她一急,他也跟着急起来了:“丢了吗,我陪你回去找。”
“应该没丢太远,你先去备马车,我找到就回来!”
“好,那你快些。”
他拨开她沾了雨珠儿的鬓发,在她额上轻吻一口,看着她单手举着伞,拎着裙角,重返来时的茫茫黑夜。
[不会回来了。]
他喂了马,将行李细软又点数了一遍,将马套进马车前。他撑着伞,站回梨花树下等她。
雨一直在下,一宿都没停下。
他站在树下,一动不动,雨水溅湿长衫,夜风浸透皮肉。
他一直在等待,她一直没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她走了。]
天际擦亮的时候,大雨终于转小。
阴雨天的太阳被蒙在乌云后头,整个东江都是阴冷潮湿的。
他放下伞,望着太阳理应升起的方向,忽然一阵心悸。
他要去找她,得问问,为什么。
他是知道她家在哪的,他走得毫不迟疑,但半路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那是他师弟:“师兄,你怎么身上湿成这样,快跟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
他叹道:“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不方便回天悦了。”
师弟大呼小叫道:“师兄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同样诧异,被师弟拉着回了戏院,大家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天悦的顶梁柱。
就连师父,听到他那句“被逐出师门”,也气得拄着拐在他身上连抽几棍:“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他可能真的发疯了,扶着额角开始怀疑先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做梦。
不是的,那都是真的,她的一颦一笑都被牢牢记在脑中,绝不可能是假的。
他们的约定,也绝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他的记忆,也不会是假的。
[但她若一开始就在撒谎呢。]
“我要去余将军家!”
他放下师姐送来的热姜汤,不管不顾地向外走去,师弟跺跺脚,急道:“师兄,你闲着没事儿,去找余将军干什么,他又不爱听戏!”
“我要去见余大小姐。”
“啊师兄什么时候认识了余大小姐,她可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啊!”
他闻言,不安地停下脚步,惶恐地看着他:“你不记得她了吗”
“嘿,我又没见过她。”
于是他在这一天,发现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
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痕迹,全部都消失了,唯独自己,有着另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我要去找她。”
他还是不死心,找到了余将军府上,求见余大小姐。
数次祈求,他在门前徘徊停驻,终于打动了余大小姐。
余大小姐竟真愿意接待他,他喜出望外,可当两人在花园中会面时,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完全陌生的女人道:“余仙你记错了点,本小姐名叫余仙儿!”
他失魂落魄,余仙儿倒好似对他起了兴趣,抬手来摸他的下巴:“不过,像你这样大胆痴情的追求者,本小姐还是第一次见。瞧你长得不错,本小姐不介意和你玩玩。”
他怎么可能答应,他还要去找忽然消失了的余弦。
[找不到的。]
余仙儿勃然大怒:“本小姐见你痴心,才屈尊纡贵见你一面,你竟敢拒绝我你这是在耍我!”
被娇宠惯了的大小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人敢违背她,也就养成了刁蛮任性的脾气。
余仙儿哭诉他骚扰她。
他根本没法辩解,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便被生生打断双腿丢出门外。
余仙儿用尖细的鞋跟踩在他的手背上:“你现在求我,说你愿意当我的狗,我还可以放过你。”
[他不会的。]
他伏在地上,笑意惨然:“你果然不是她。”
“你真恶心,你把本小姐当成谁了!”
她嫌恶又不甘地踢开他:“迟早有一天,你会跪下来求我的!”
他被带了回去,师弟哭着为他上药:“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就告诉师弟,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师弟却哭的更狠了,转身便告诉大家:“师兄生了癔病,病入膏肓了!”
余将军是东江最强大的军阀头子,余大小姐是东江最不能惹得人。
东江所有的医馆,都拒绝来给他疗伤,一双断了的腿,打那便没有站起来的一天。
若只他一人受伤也就罢了。
天悦戏院被人闹事,戏台道具皆被打砸,师兄弟们去报警,反倒被拘了起来,第二天,天悦戏院便被贴上了封条。
余家是不会轻易放过戏班的。
得意弟子伤残、再不能登台,别的弟子被拘不知死活,戏院被砸被封,心血付诸东流。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年迈的师父突发急病,却没有医院愿意救治。
[好难受。]
他拉着师父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擦干眼泪,振作起来,处理了师父的后事,安抚了不安的师兄妹们。
他拖着一双断腿,爬到余仙儿脚下,祈求她放他的师兄弟们一马。
“看在你学乖了的份上,我就先原谅你一次。”</p>
骄傲的大小姐施舍善心,被拘留的师兄弟们被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