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 当归果然过来, 殷臻将白日里的事情跟两个大宫女交待了一番, 尤其叮嘱当归替皇贵妃多注意衣食, 转头便吩咐芍药, 看能不能暗暗打听打听宫里头十年前的事情。
等他们从草原回来已经是十一月,数月不见,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殷臻瞧着又长高了一截。
皇上先送太子去了慈宁宫,这两年太皇太后的身子瞧着越发不好了, 瞧见太子回来,一时高兴连晚膳都多用了些。
“哥。”皇上送了太子过去转身便回景仁宫来, 一进门就瞧见殷佐缠着殷臻,小孩儿给他哥展示自己近来的课业, 说起他的两个伴读, 一个是他师傅靳息的长孙靳清和, 一个则是临安伯的幼子荀嘉树,又说道过了新年过了他便要搬到端静殿, 他将屋子都选好了, 就在他哥屋子旁边。又缠着他哥今晚就要住过去, 效仿古人来一回秉烛夜谈。
皇上陪着皇贵妃并两个孩子用了晚膳,皇贵妃见皇上有话要讲,便同意了殷佐的意思,打发着太监送他们到端静殿。
岁暮天寒,宫里头知晓他们要回来早早收拾了一番, 躺在新熏过的屋子里,殷佐叽叽喳喳的就说起来,殷禩也入了上书房,只是年纪小,字写的不大好,人倒是很聪明,只是没有他聪明——他还指望他哥夸他几句。
又说章嫔生下了十三皇子,他跟着皇贵妃去看了,觉得小孩儿头生的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殷臻听得这里心下一颤,十三弟,那个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弟弟,这一世竟然再有福分遇见。
闲话几句殷佐又说道他给平安找了个媳妇儿,取名“吉祥”,也不知道明年春天有没有小宝宝,等后来殷臻才知道平安与吉祥都是教太监煽过的,只是瞧着殷佐满腔热情的样子,也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他。
说道后头殷佐又说道陈酴桉已经到了江南,林家弟弟如今身子骨养的大好,林太太家的女公子可喜欢他送的八音盒啦,又说林太太家女公子很是聪明,到明年指不定就能给他写信了。
听到这里想想自己认出徽音至今,两个人竟然再未见过面说过话,殷佐跟他的小媳妇儿却可以直接书信往来——便觉得心酸酸的,忍不住想要踹殷佐一脚,可是到底是成年人啦,是以殷臻微微一笑:“佐哥儿,我怎么听着你如今说话瓮声瓮气的”
“……”殷佐登时收声,到了换牙的年纪,哥哥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景仁宫里宫人退下了,室内仅燃着一盏青铜莲花灯,灯火微亮,室内悄然,甚至能听得见雪子落下打在枯了的芭蕉上,越发显得天地岑寂。
“外头雪大,不若烫一壶温酒,暖暖身子。”皇贵妃用银簪子拨了拨灯芯,见皇上疲惫的坐在东暖阁里用手撑着额头,她索性走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按压太阳穴。
“……小十一不大好。”皇上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抱住她声音里带着疲惫。
“澧兰怎么样”皇贵妃的心颤了一下,这是做母亲的感同身受。
贺皇后与庄嫔虽然是将门出身,可两个女子名字都取得文雅,贺皇后闺名叫沅芷,庄嫔闺名澧兰,都是出自《楚辞》,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皇贵妃未见过贺皇后,但素日里与庄嫔往来,也十分喜欢这个鲜活英气的姑娘。
“朕接到消息就打发梁九功看顾她,自小十一病重昏迷,她便日日苦守着,勉强用些水米,人也瘦成一把骨头。朕不敢见她,怕彼此相见凄凉,朕更怕……怕小十一他……。”皇上心头一痛,皇贵妃只觉得衣裳上泅湿了一片,她沉默着听着将皇上回抱住,只觉得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脆弱的仿若一个孩子。
明光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皇十一子殷禌薨。
这个小小的孩子熬了一个多月,汤药灌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没有能够从阎王手中抢下命来,连带着庄嫔都大病一场。
小十一一走,新年虽然热闹,可到底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明光二十六年二月里,皇上怜惜庄嫔丧子之痛,给她加封了庄妃,她却连册封的礼都没有出现,只命宫人接了金册。
皇上原本想将十三皇子抱给她养,她只说自己已经受了一回丧子之痛,哪里舍得去夺了旁人的孩子。
这话一出,皇太后便先不高兴了,她还养着五皇子殷祺呢。
老太太转头就冲着满宫里请安的妃嫔说道,“这宫里头有人啊,便将旁人的怜惜当成了理所当然,说出些诛心窝子的话,怪不得是福薄的。”
她一辈子虽不得先帝宠爱,可到底过得顺风顺水,这些年性子越发憨直,如今太皇太后病重又管不住她,她自然怎么乐意怎么来。
“让我说,这满宫里最会养孩子的可不还是皇贵妃姐姐。”宜妃听了便笑,这么多年她也明白皇太后的性子,她原先还教老太太噎过一会,如今见她转头噎旁人,便觉得十分欢喜。
“正好,听说佐哥儿也搬去端静殿了,你身边空着,便把小十三抱给你养。”老太太一听,想想也是,当初殷佐出天花多么凶险,皇贵妃就敢放下自个儿身份满城求佛为他祈福,她虽然不是皇上生母,可是皇上的嫡母,皇上一向又敬重她,皇上的孩子可不就是她嫡亲的孙儿么,此时觉得皇贵妃养孩子养的好,便觉得把小十三给她挺好。
“是。”皇太后都发话了,皇贵妃自然同意了。
等殷佐下学再次回来便瞧见皇贵妃身边多了一个奶娃娃。
“娘,往后小十三就住景仁宫呢”他瞧着殷祥圆溜溜的脑袋便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一摸。</p>
“是呢。”皇贵妃点点头,正好两个孩子搬走了,后院里头也空出来,便将小十三的东西安置在里头,只是如今他年纪还小便先挨着她住在东暖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