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之后, 朝中便短暂的沉寂下来。
入了五月里,天气渐渐热起来,全天下的目光都落在这一年的选秀上。
不止寻常民间的女子,便是朝中文武大员家的女儿,但凡适龄的都选择了参选,人数远远超过之前几任。
“礽哥儿今年也十七了,合该是娶妻的时候了。”大明宫扩建之后, 皇上越发觉得在宫里待不住了, 才三月初便阖宫上下都搬到了大明宫里,朝会之后, 他便来寻皇贵妃。
“您瞧了许久, 可定下标准了”男人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 岁月催人老, 可对他却格外优渥,时光在他的眼角添上了点点的细纹, 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反倒是如陈年的老酒,越发引得人动了心肠, 他此时脱了发冠, 靠在皇贵妃怀中, 后者伸手轻柔得替他揉了揉脑袋,朝堂上的事情繁多,几个孩子一走,他纵是嘴上不说, 心里却也牵挂着,少不得黑发里头偶尔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发,教皇贵妃看了只觉得心头一酸。
“若是这世间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物,也就罢了。”皇上靠了一会儿,伸手抓住皇贵妃的手,捏在手中把玩,他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可时光的间隔并未在他们之间留下隔阂,反而是彼此越发的懂得。
皇上承认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他与贺皇后有青梅竹马之谊,偶尔也会怀念刘皇后的一片痴心;他喜欢惠妃于歌舞之道的才学,也喜欢荣妃英气爽朗的性子;他欣赏小贺氏决绝热烈,烈火一样的热情,也爱慕淑妃甄氏容色卓绝,月光一样的清冷……后宫女子太多,有一些他甚至都记不清容颜了,可却没有哪一个人如眼前人这样,他躺在她身边能够安然入睡,以至于年岁越大,他的目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停驻在她身上。
“瞧您说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儿女姻缘,终究还是要看缘分的,也要看太子喜欢什么样的。”皇贵妃一听便笑了,她微微垂着头,乌压压的发上带了一只金凤簪。这凤簪是累丝工艺,尾部镶嵌着珍珠,凤嘴里也衔了一串珍珠,这会子她一低头,这珍珠也就顺着垂下来落在她面颊旁边,珠光耀眼,却不如她面色如白玉,自有一种皎洁的美丽,“赵王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旁的不说,那容貌,竟是将臻哥儿、佐哥儿、祥哥儿都比下去了,可赵王妃呢,她的容貌在闺秀里头并不出众,可就这样,小夫妻两过日子却也过得热热闹闹。”
“这孩子原本幼年时候还很活泼,可二十六年年尾的事儿之后,人就越发沉默了,许多事也不愿在朕跟前说,他年岁渐长,自己心里也有成算了,朕问着他,他只说信任朕的眼光,他虽然长在朕跟前,朕如今也不大能明白他是怎样的想法了。”皇上沉默了片刻,才有几分挫败的开口,他是知道宫里的孩子没娘是个怎样的情状,这么多年来,他心心念念的维护太子,就是希望这个孩子哪怕没有亲娘也能活得快活,为此他答应老太太,不会立颖娘为后,就怕她膝下养着的皇子动摇了他的身份,可是到了如今,他却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之间竟是有些无话可说了。
“这样的事儿,哪能您亲自去问孩子便是心里头有想法,当着爹爹的面也未必能说的出来。”皇贵妃一听便笑了,“便是臻哥儿,这么多年,我先头以为他是断了年头,谁曾想,出兵前一日,慌慌忙忙的出宫不到一刻就回来,我才知道,他还专门养了几只鸽子,就为了跟吴家姑娘做个笔友——这事儿,可不都是瞒着父母呢,如今臻哥儿不在,倒不如让佐哥儿找个机会问问他。”
“这倒是了,他们一向亲近。”皇上听到这里笑了,半点不承认,最开始殷臻养的鸽子,还是从他手上放过去的,“说起来,林海外任也七年了,等这一任任满了,朕便调他回京来……”
“外头的事儿,您就别跟我讲。”皇贵妃伸手挡住他的嘴唇,“我没有老太太年轻时候的见识,只想着跟您长长久久,照顾好几个孩子便是,前头的事儿,您说的多了,我万一那一日说漏了,教旁人听见了,总是不好的。”
“何须这样谨慎了你的性子,朕还不知道最是谨慎不过的。”皇上听了顿时笑了,“倒是这林家姑娘,朕瞧着,教养得甚好,朕这几个女儿,朕知道,都不是简单的人,她小小年纪在其中,才学压过旁人一头,还能教朕的女儿们都真心与她交好,这份真性情倒是难得。”
“这孩子与佐哥儿一样都是赤诚之人,旁人待她一份好,她便回报两份,若是有七分真意,她便是实打实的回报,孩子们都不是傻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天长日久,哪里就瞧不出来了。”皇贵妃说道黛玉是赞不绝口,“且她又不藏私,小六找她帮忙抄账本、小七找她帮忙画花样子、小八请她教诗文、小九拉着她一道试菜谱,她但凡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到底身子骨弱了些。”皇上瞧着皇贵妃笑容满面,眼神灿烂如星辰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往年他不曾期待,可今年来,再过几个月调养的药便能断了,若是到时候颖娘替自己生个女儿,如林家姑娘这样的,他倒觉得也是不错。
“哪里事事都尽善尽美呢。”皇贵妃劝他。
“罢了,你跟佐哥儿说一声,让他问问礽哥儿去。”皇上想了想,他是尝过这样夫妻同心的感情,便想要儿子也能有一段圆满。
殷佐得到消息的时候正跟黛玉在书斋里看书。
这会子自家哥哥出征了,殷佐每日都估算着他们去了哪里,只是宫里的舆图并不是他能轻易得到的,便是偶尔在皇上的书房里看过,可也不能落在他一个童子的手上,这些日子,他不上课的时候便与黛玉聚在一起,两人通过《水经注疏》《徐霞客游记》等记载,在对比粗浅的世界地图之后,两个孩子尝试着画一幅舆图出来。
“这些书里的记载也有不同甚至是矛盾的地方,若是能到实地考察,亲眼瞧一瞧便好了。”殷佐一面校注一面忍不住皱眉头。
“《神仙传》上说,麻姑曾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可见这地理情状并非一成不变的,我们这会子绘这舆图,到底是观其大略,细节之处,倒可以不必太执着。”黛玉原本握着笔在写批注,此时听见殷佐的话,不由笑道。
“我先头还想着,若是能单凭记载前人记载便能将地图绘制出来,如今瞧瞧,倒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世间之物,无穷无尽,倒也不可只认书上的死理。”殷佐沉默片刻正色道。
“六哥哥能有这样的体悟,便是这舆图绘制不出来,也没什么了。”黛玉抿唇一笑。
“多谢妹妹点醒我。”殷佐说着便朝黛玉躬身行礼,“古人有一字之师,妹妹如今也称得上是我‘一图之师’了。”
“天气炎热,殿下与姑娘不若先吃一盏荷叶水,解解暑气。”两人正说着话,当归便端着茶进门来。</p>
“有劳当归姐姐。只是这茶里放枸杞没有”殷佐见她将茶放下来,先问一句,黛玉体弱,荷叶性凉,吃多了恐肠胃受不住,放上些许枸杞中和,便能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