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转眼就入了夏。
今年是皇太后的大寿,虽然牵挂着在前线的几个孩子,可频频有捷报传来,众人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皇上见形势大好,索性给戚晏直接下了命令,命他一扫北漠王庭,最好能直接将对方打散了再也聚不齐, 更没有再与大周开战的消息才好。
“小姐, 淑妃娘娘过来借书来了。”抱琴轻手轻脚的外头进来,朝着元春行礼道。
大明宫一再扩建, 内书阁也就搬到了大明宫里的凤藻宫来, 上万卷的书籍要一一归档, 重新整理, 元春做事缜密,这宫里的女史读书识字的不少, 可愿意如她这样沉下心来细想的却是凤毛菱角,再加上有皇贵妃与淑妃的提携,她很快便成了凤藻宫袁掌宫, 也算得上是在这六局二十司里有了一席之地。
“请娘娘到东暖阁, 我这便过来。”她如今已经不做基本的归档整理的工作, 只用盯着手下的女史做便是,天气炎热,她习惯了在东暖阁里读书,旁边便是水榭, 宫人们用蝉翼纱蒙着窗户,水面徐徐送风过来,倒也分外凉爽。
夏日里,寻常宫人喝不起上好的茶叶,她们也有巧思,清晨时分,天光微亮,趁着朝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从旁边湖面的荷叶上取下露水,再采摘些荷叶,凑在一起煮茶,倒也别有味道。
元春一面往东暖阁走,一面命抱琴再打一壶茶来。
夏日里,宫里上下都穿的轻薄,淑妃身着一袭湖水色绣青白二色睡莲的纱衫,下着白底绣锦鲤嬉戏的软纱百褶裙,乌压压的头发上仅带了一套翡翠的头面,见元春进门来,不由微微笑着抬起眼来,“好些日子没见你,竟是越发沉静下来了。”
“托娘娘庇佑,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人自然也就清闲下来,心里也就安定下来。”元春不卑不亢的福身行礼。
“坐吧,今日不过是来替小十和祁哥儿寻些开蒙用的书的。”淑妃的指甲用凤仙花染成了绮丽的橘红色,越发衬得她双手白皙,“贾女史博闻强识,想必有推荐的吧。”
“两位殿下如今不过三岁,这时候开蒙用些字牌就好,倒不必特意寻什么书籍来。”自当初调入内书阁,三年来这是淑妃第一次上门,元春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淑妃前头养着八公主,哪里会缺了给孩子开蒙的书籍。
在太皇太后走后,淑妃在宫里便觉得越发顺风顺水,太年轻的妃嫔皇上对她们不过图一个新奇,年长的不过是占着旧情,满宫上下能与她抗衡的原还有一个庄妃,可教她说贺家委实愚蠢,好好的女孩儿竟是养成了为了情爱死去活来的性子,且如今皇太后又愈发倚重自己,便是宜妃也要退后许多去。
至于皇贵妃那头,淑妃只要对她恭敬,皇上便不会有旁的意思,只是淑妃怎么瞧都觉得这皇贵妃是个薄命的,指不定那一日便驾鹤西去了。
“上一任内书阁的袁掌宫倒是个严厉自律的性子,可偏偏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为了替她弟弟还赌债,竟是变卖孤本还教人抓了个正着,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所以在我看来,这人啊,还真的时时刻刻都谨言慎行,尤其在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教人拉下来了。”淑妃瞧着元春淡淡一笑,她有圣宠、又有皇太后的亲睐,宫里许多事情,寻常宫人都愿意跟延禧宫行个方便,向她透个消息。
元春的手一颤,上一任的袁掌宫对自己严格,对下头人也严格,她们在内书阁当差,若是有差错的,便被罚跪,夏日里跪在烈日下,大冬天里也会被罚着在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
女史们都不是什么身强体健之人,少不得回去之后病一场,若是遇见冬日里受罚,喝了姜汤还熬不过去的,便只有挪出宫去——可这一走,哪里还有命在
知晓袁掌宫弟弟之事是个意外,可元春动了心思,袁掌宫虽然识字,可那些书是稀世珍本她并不能够轻易判断出来,元春只是将她平日里偷盗书籍的书里放了两三本传世的孤品,她一次次的伸手,胆子越来越大,直到后来纸包不住火,人赃并获。
“瞧我,大热天的说这些扫兴的事儿做什么” 淑妃浅浅一笑,抬眸瞧着元春,白玉似的面庞笼上了一层威严,仿若月下的冰冷的霜花,竟是教人看的心底一寒,“是了,我倒是忘了,你的亲姑姑林太太可是与皇贵妃交好的,你有了旁的倚仗,倒也不惧怕这身后盯着你的目光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素来爱借书,刚巧有一份放了好些日子的书目整理草稿。”
“……娘娘这话说的重了,当日提携之恩,元春誓不敢忘。”元春一怔,只觉得三伏天里自己竟是都出了一身冷汗,到了这时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一任袁掌宫将自己弟弟的事情隐瞒的严严实实,她一个入内书阁不久的女史却能轻而易举的知道,必然是有人算计了一切。
就如同她出手一般,若是袁掌宫悬崖勒马,不再打孤本的主意,她将书换了也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可她料定了人心如铁,袁掌宫自然不可能收手不管她的同胞弟弟;淑妃放出消息的时候,大概也料定了自己受尽了磋磨不会忍着不出手——这是裸的阳谋,到底是她棋差一招。</p>
“妹妹在宫里过得清闲,可不要忘了在宫外的亲人了。”淑妃见好就收,亲亲热热的握了她的手,“说来这个天气到底太热了,人都倦怠了,就连皇贵妃一向好性子都有些反复无常,前几日老太太寿宴过了,有小宫女冒冒失失的收拾错了,竟是教她罚了一个月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