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静, 倒不觉得冷，六哥哥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圆月升起在这样广阔的水面上，往日里读张丞相的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总不明白这海上升明月该是怎样瑰丽宏伟的样子, 如今见了福海浩荡，总算能知悉一二。”黛玉扭头看他，月色温柔, 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辉，女孩子懂事早，她虽然年幼，却也识得美丑，往日里亲切的玩伴在这一刻竟是多出了几分俊美。
“我、我也不冷……我总是担心你的身子。”黛玉的目光天然就含着一股情谊, 对上对方清润如水的眼眸，殷佐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烧, 冷月之下，仿若上好红玉, “福海还不算大, 往后我总会带你去亲眼见一回海上明月的。”
“……我这两年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啦。”黛玉闻言一怔，讷讷道，“往后，我好生保重，定然能跟着你一道去见那海上明月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子，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了视线。
月上中天，湖面渐渐起了风, 一个浪打过来，渔船摇晃，黛玉原本微微朝船舱外探出身子，这时节一个趔趄一头便往殷佐那头跌过去。
“妹妹小心。”殷佐一时着急，忙不迭的低头想要扶住她，黛玉正好撞过来，两个脑袋登时撞在一起。
“哎哟！”黛玉的头上带着头花，殷佐的头上带着簪缨，两人撞在一起，只听得“咚——”的一声，小孩子本就皮肤稚嫩，哪里能敌得过金玉之物登时疼的连眼泪花都出来了，黛玉一面伸手揉了揉脑袋，一面强笑道，只是她却不知，自己这样悬泪欲垂的样子越发惹人担忧，“六哥哥可是也在太上老君的火炉里炼过竟是生了一副铮铮铁骨呢！”
“妹妹还笑，可教我瞧瞧，可磕得青了”殷佐扶着她坐稳了，取帕子替她拭泪，一面担忧的瞧了瞧，张着嘴学着幼年时候他摔倒了宫人们哄他的样子，轻轻替黛玉呼呼，“好在只是红了，我给你吹吹便不疼了。”
“哪里就这样金尊玉贵呢——方才我这头撞着，六哥哥你且低头教我瞧瞧你怎么样”黛玉接过他的帕子擦了眼泪，也顾不上头上撞了个包，登时扯着他的袖子着急道，殷佐见状忙侧头给她看，好在并无大碍，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将帕子还给他，月光如银，细细一瞧，不由一怔，“这是旧年时候我给你做的那条锁边的地方都磨损了，怎生还在用呢”
殷佐只一笑并不接话。
“……改日我再给六哥哥做一个”黛玉顿了顿，轻声道。
“如此便有劳妹妹了。”殷佐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袖拱手朝着黛玉行了一礼。
“六哥哥既然得了我的东西，要以什么做报偿”黛玉眸光一闪，狡黠得笑道。
“我近来在翰林院任修撰，接触了些许唐人时候的传奇。”殷佐听她这样一说不由笑道，“说来小说亦如诗，至唐而生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为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为甚明，妹妹可要一观”
“既然有此稀奇文章，六哥哥又何必独自欣赏，合该分享分享才是。”黛玉闻言笑道，“只是还得劳动六哥哥抄写一二才是呢。”
“只是好妹妹，这书我改日便托人给你送过来，你却得小心莫要让旁人瞧见了。”殷佐叮嘱一句。
“六哥哥难道还信不过我”黛玉嘟囔道，扭头不肯瞧他。
“我倒不是信不过妹妹，若真是信不过，何必提这话出来”殷佐忙在她身边坐下来，“寻常先生们教导都是从圣贤书读起来，这些个小说杂记之类的我瞧着也很好，我素来读书与妹妹相似，圣人之言要看，一家只说也要涉及一二的，只是担心教长辈们瞧见了，难免焦虑怕咱们读了杂书便移了性情，且珲哥儿如今还小，他往后是要走科举之道的，断然不能给他瞧见呢——便是他真要看，好歹成了秀才。”
“……六哥哥这话，我知道了。”黛玉原本就没生他的气，这时候听他急急忙忙的说了一通，心里只觉得一颗心仿若沉入温热的泉水之中，一种由内而外的暖意散发开，她不由展颜笑道。
“……妹妹总是明白我的。”殷佐见她笑了，也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来。
“这笛声迢迢，我算是明白何为‘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正在这时一阵清越的笛声隔着水边传过来，黛玉不由好奇的朝着渔船外探出一个头来，原来他们坐的渔船已经绕着湖水行了小半，入得藕花之中，“不曾想都是这个时节，这里竟然还有荷花开着，之前在大佛寺我还以为那便是今年最后一回瞧见莲花了。”
“福海这一片菡萏馆湖水底下有一眼热泉，周围的水温都要高一些，到了冬日里整个福海都结冰了，唯独这一转周边还腾腾冒着热气，生着白烟，那时节才好看呢。”殷佐见她好奇不由笑道，“妹妹可伸手试试，这水必然不是冷的。”
“好，我试试！”黛玉闻言一笑，她听得殷佐说完，不由笑着伸手浸入水波中，果然湖水温柔并不觉得寒冷，不由浅浅一笑，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冬日里到了腊月，白日里还有宫人冰嬉，到时候咱们一起玩儿才是呢。”殷佐认识她许久，还是第一回见她面露惊讶，不由有几分得意得笑道。
“可是在冰上起舞”黛玉一听果然讶异道。
“那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如蹴鞠、马球一样的冰球呢……”殷佐絮絮叨叨的说开了，半点没留意到自己如今这模样便如那御苑之中开屏的孔雀一般，洋洋得意的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
“六哥哥说了这么多，合该先饮一杯解解渴才是。”黛玉托腮听他细说，一面促狭得替他斟了一杯桂花卤子调成的蜜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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