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 深宫静谧,月光被云遮挡住, 只余些许浅淡月色。
咸福宫中熏着浓浓的绕丝香,即便是这般浓甜的香气也遮不住那苦的犯酸的药味。
高贵妃躺在床上,隔着刻雕檀木的屏风,入目是大片朱红织金的床幔, 厚重的从顶上垂落下来, 散落包围着这张床。
“咳咳。”高贵妃觉得嗓子粘腻,忍不住咳嗽几声, 韵儿见她咳嗽, 便端着茶疾步走过来,关切道:“娘娘可是嗓子不舒服了,快喝点茶润润嗓子。”
高贵妃被韵儿扶起来靠在床头,韵儿又给她抽了一个软枕垫着, 让她能靠的舒服些, 高贵妃浑身无力,鼻翼处泛着淡淡的青色, 就着韵儿的手喝了一口茶。
韵儿把茶盏搁在一旁的小几上,用帕子擦了擦高贵妃的嘴角,“娘娘快躺下歇歇吧。”
高贵妃点点头, 正准备躺下,突然一阵眩晕恶心,险些从床边倒下,幸亏韵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高贵妃半靠在韵儿身上, 虚弱道:“去,去把本宫回春驻颜丹拿来。”
韵儿有些犹豫,“娘娘,这些日子您越吃越多了,是药三分毒啊,真的不能再吃了。”
高贵妃面色憔悴,无奈道:“本宫也不想,可是不吃就难受,浑身都难受。”
高贵妃推了一把韵儿,“去吧,拿过来。”
韵儿觉得眼圈酸酸的,奈不住高贵妃一直催她,只好起身走到妆台前,从最上面一层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珐琅掐丝的小盒子,韵儿拿着盒子站在那不肯动,高贵妃有气无力地催促道:“快点拿过来。”
韵儿捧着盒子走过去,轻轻打开,里面是二十几枚红色丹丸,每一个都有珍珠般大小,殷红圆润,凑在一起。
高贵妃拿了两个丹丸放进嘴里,韵儿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喂了她几口水,丹丸一吞进肚子里,高贵妃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眼前也清明了,淡淡道了一句,“搁这吧。”
高贵妃又躺下了,这丹丸,如今对她来说,已经不是药了,而是她的精神慰藉。
韵儿怕打扰她休息,含着眼泪退出去了,一出门,豆大的泪珠就一颗接一颗的掉下来,砸在手背上碎成几瓣。
韵儿抹着眼泪,这才多久啊,娘娘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如同一个虚壳子一般。
韵儿缩在门口的垫子上守夜,靠在门板上抱着膝盖低声抽泣,她不敢发出大的声音,若把娘娘吵醒就不好了,娘娘如今不容易睡,一点声响就能醒,一醒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韵儿哭着哭着就抱着膝盖睡着了,头一歪一歪的如啄米一般。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韵儿睡的迷朦,觉得身上越来越凉,便伸手抓了抓被子,也不知睡了多久,陡然心里一颤,一下子惊醒了。
韵儿出了一身冷汗,擦擦额头,抬眼看看,天还黑着,噢,不要紧,不要紧,没有睡过头,韵儿拍拍胸口放下心来,转身进了内殿。
走至床前,高贵妃闭着眼睛,呼吸声极浅极浅,仿佛睡得安稳平和,韵儿有些心疼,娘娘有多久没这么好好睡过了。
韵儿叹口气,正准备转身出去,忽然心底刺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她停住脚步,小心拿起小几上的珐琅盒子,轻轻拨开盖子,眼瞳瞬间睁大,手中的珐琅盒子砰的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
那盒子已经空了,二十几枚丹丸都没了。
盒子砸在地上的声响也没能唤醒高贵妃,韵儿已经吓出哭腔了,急急忙忙地去推床上的高贵妃。
可怎么都推不醒高贵妃,韵儿急得像火燎,叫喊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高贵妃仍旧睡的安稳。
韵儿慌慌张张跑出门去,“不好啦,不好啦,娘娘晕过去了,娘娘晕过去了,快去叫太医。”
寂静的咸福宫中渐渐喧闹,一盏接一盏的明灯亮起来了,太监宫女们着急忙慌地从床上爬起来。
蕊儿也醒了,披着外衣提着灯从房里出来,大院中央挤着一堆人,去请太医的,去请皇上的,去请皇后的,一路奔着过去。
养心殿的灯也亮了,长春宫的灯也亮了,太医院留值的李太医和徐太医被拉扯着过来,一路上迷迷糊糊地仿佛还在做梦。
咸福宫门前的宫道上亮如白昼,皇上和皇后带着人过来了,太医正在里面给高贵妃诊断,正殿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高贵妃静静的躺着,如同在睡梦中一般。
弘历和皇后坐在一旁,李太医正给高贵妃扎针把脉。
几针下去,高贵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李太医和徐太医对视一眼,冷汗涔涔,恐怕,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李太医收了针,躬身回禀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微臣刚刚给贵妃娘娘把脉,脉象寸断不稳,且娘娘瞳孔涣散,舌苔发红,昏迷不醒,依微臣之间,可能是服用朱砂过量。”
弘历面色冷峻,摩挲着手上的黄玉扳指,寒声道:“朱砂宫中何时给嫔妃服用朱砂了”
“这,”李太医慌忙跪下,“微臣不知。”
皇后开口道:“把高贵妃贴身服侍的宫女都带进来。”
门口的太监们押着韵儿和蕊儿进了内殿,按着她们跪在地上。
“说,贵妃何时服用过朱砂”皇后语气不善。
韵儿跪在地上不说话,脑袋被押得快要贴在地面上了,她一声不吭,眼泪无声地落下,被猩红的毯子吞进去。
蕊儿上下两排牙都在打颤,“娘娘,娘娘一直在服用,服用丹丸。”
“丹丸”皇后蹙着眉。
“是,是民间搜罗来的回春驻颜丹,长生观的无虚道长炼制的。”
皇后冷笑,“看样子贵妃之病与旁人无关了,是她私自服用丹丸以致中毒。”
弘历揉揉发胀的眉心,“剩下的丹丸在哪”
“没了,娘娘吃完了。”蕊儿已是涕泗横流,跪走上前捧上一只小巧的珐琅盒子,“原先是装在这盒子里的,今日都被娘娘都吃完了。”
弘历接过盒子,眼中似寒霜扫过,“她吃了多久”
“有,有一年了,只是从前吃的不多。”蕊儿瑟缩发抖道。
“砰”的一声,那盒子被弘历狠狠砸在地上,盒盖与盒身分成了两半,蕊儿吓了往边上爬了好几步,呜呜咽咽地小声哭出来,又捂着嘴不敢发声,害怕到了极点。
弘历接着问道:“这丹丸,是谁送进宫来的。”
“是,是大爷,不是,是高恒大人。”蕊儿哆嗦着,“说是,说是有助于女子怀孕,娘娘想要孩子,就,就吃了这丹丸。”
高恒,高贵妃的亲兄弟,呵呵,皇后觉得即讽刺又好笑,这下子皇上难办了,高氏这事怨不了别人,谁叫她自己蠢,兄弟也蠢呢!
弘历默了半晌,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韵儿和蕊儿,冷声道:“她们两个,杖毙,其余人,杖责四十,发入辛者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p>
蕊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直到嘴巴被塞进一块臭布堵上,韵儿和蕊儿一起被押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想回头看一眼昏睡中的高贵妃,却只看见锦绣的床幔,韵儿转过头,望着还黑沉着的天,觉得有些空洞洞的,身后被狠狠一推,推得她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