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是晚上10点, 夜深人静。
池清吸了一口气,余光瞥到旁边的大楼里, 又有一扇窗户的灯光熄灭了。
面前传来鞋底踏过沙地的细碎声响,刚刚与她扭打的人朝后退了两步。
关于“寒牙”关于“绿眼睛”, 池清设想过各种可能:对方是生存至今的长寿种,在漫长的岁月里, 也许他只能靠文字抒发幽情排遣寂寞;也许他是用文字发射出灯塔般的信号,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失散的同族;也许他永恒的生命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尝试和探索各种身份和生活,他把这些体验一一记录下来, 编写成故事——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小说虽然标榜虚构,却总让人感觉真实。
这些都是池清的猜测,只是猜测。
但无论如何, 眼前的这种情况,绝对不在她的猜测之中。
一道雪白的强光在夜色中亮起,珀西瓦尔用最后的电量打开了手机闪光灯。
面前的人立刻抬手挡了一下光线——被扯破的衣袖之下,露出鲜血淋漓的手掌。
池清看清了,他胡乱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风衣,衣襟衣摆上沾满血迹,血珠还在“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往下淌。她上前一步要去看他的脸, 但对方立刻闪身躲开, 缩进光线边沿的暗影里。
他的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她要十分费力才能勉强认出五官轮廓。
毕业之后,池清就没再见过刘逸阳, 然而一看到这半遮半掩的半张脸,她下意识地就要叫出那个名字。
“学长,”池清又朝前靠近一步,“真是你”
面前的人顿了一下。黑暗中响起轻轻的叹气声。
“对不起,”他说,“刚才没认出你来。”
刘逸阳吃力地展开佝偻的身体,朝前迈了一小步,回到那片明亮的灯光下。
就算是这么粗略一看也能发现,他在刚才与那人的扭打中受了不小的伤,这大概也正是他躲在儿童乐园里的原因。
“你就是‘寒牙’”池清看着他说道。
“……你已经知道了”一个间接的承认。
三个身份在同一时间重合,仿佛三束灯光同时汇聚到一人身上。先前的线索全都连接起来了,锁链一一扣合,然而池清一时理不清这之中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她张嘴想问,但犹豫又犹豫,嘴唇动了几下,只挤出一句“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是我’,还是我‘为什么在这儿’”刘逸阳说着,把滴血的手臂往身后一藏,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你崇拜的作家的真面目了。”
他的声音像用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虽然他已经努力掩饰了,但池清还是听到他的呼吸中带着吃痛的抽气声。
“那天晚上你也认出我了”池清说,“所以才放我走”
刘逸阳稍稍皱了皱眉。
“那只鸟是你吗”他说,“我只是觉得……它的眼神有些像人,也许也和我一样,是混迹在‘普通’里的‘异常’……”
所以他一时犹豫,让自己捡回小命
池清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看他。
“我刚才的问法不对,”她说,“你是‘寒牙’——但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学长吗”
面前的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从社会身份上来说,是的。”
——一个间接的承认,以及否认。池清的猜测得到了一个不太妙的信号。
“换个地方再聊吧,”珀西瓦尔突然开口道,“有什么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得对,不能在原地傻愣着。池清看到刘逸阳脚下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她收住要问的那句话,看了看两人:“那么去哪儿”
“我不能回去……”刘逸阳说着,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我的家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不能回去。”
“去我住的地方吧,”珀西瓦尔说,“我家……他们暂时发现不了。”
于是三人一起出了小区,搭车前往城市的另一边。
当前时间是晚上11点,池清坐在布艺沙发上,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截至目前的人生中,第一次在深夜前往异性友人的住所。
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稍微有点乱,不要介意”——刚才屋子的主人是这么说的。开门的时候,他先堵在门口朝里望了望,然后才侧过身,请两人进去。
……如果这叫“乱”的话,这个人的洁癖可能比自己还严重,池清看着干干净净的小客厅想。
珀西瓦尔带着刘逸阳去另一个房间处理伤口了,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打量这个屋子——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p>
——“刘逸阳”说,从社会身份上来讲,他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