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星社”三字一出, 饶星海立刻愣住了。
欧一野没有发现他的异状:“我如果知道远星社是……我不会让宋祁去的。”
“是什么”饶星海问。
但欧一野似乎不想多说,他摇摇头, 又恢复成那副苍老的模样:“饶星海, 你记住, 永远保持怀疑和警惕, 不要轻信任何人的煽动。如果有人以信仰为名对你说教,拒绝他,远离他。”
饶星海听得半懂:“永远保持怀疑和警惕,那我谁都不能相信吗”
欧一野:“我是例外。你绝对可以相信我。”
饶星海:“……欧老师再见。”
他站在技能楼门口, 与欧一野挥手道别。欧一野很震惊:他才刚刚教了饶星海这么重要的事情,但饶星海的表现看上去就像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课程。
面对一点儿不亲热也不恭敬的学生, 欧一野反倒笑了:“下午的决赛,需要提示吗”
“不需要。”饶星海说。
欧一野:“我特别想告诉你。”
饶星海:“……你告诉我, 我也会告诉别人。我还有三个同学进了决赛, 如果有提示,我会跟他们分享。”
欧一野:“你这个人,相当无趣。”
他拎着装满菊花枸杞水的瓶子走了, 背影佝偻, 脚步蹒跚。饶星海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欧一野乍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有过这么多辉煌纪录的人,他跟新希望学院外头那些早晚提着鸟笼溜达的大爷没有区别,甚至看上去比大爷们还不如:毕竟他身上有许多伤。伤痕削弱了他的体能, 增加了他行走的痛苦。
直到欧一野从视野中消失,饶星海才转身离去。
我老了会是什么样他莫名其妙地想。这是他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在二十岁即将来临的时候。
走出几步后, 饶星海停住了。校道旁边的枫树已经彻底变色,顶着一头仿佛烫染失败的红色乱发,在深秋的风里瑟瑟摇动。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默默解下书包,从夹层里掏出了《齿轮鱼》。
封面底部,“远星社聂采”五个字仍旧十分清晰。
聂采,他记得这个人。沈春澜说过,他的大学导师,曾对他做过训导的正是聂采。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饶星海回到宿舍的当天晚上便挑灯夜读,把整本《齿轮鱼》看完了。
……一本古怪的册子。他在强烈的睡意和困倦之中,能看进去的不多,但偶尔也会有一两句会跃进他脑子里,令他印象深刻,难以忘记,比如“哨兵和向导体现出人类超进化的倾向,不是未来选择我们,是我们制造未来。”。
他总是把《齿轮鱼》随身携带,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小册子太轻太薄,放在书包的夹层里也像是没有任何重量,他常常会忘记。
《齿轮鱼》里说的东西,有些跟通识课甚至沈春澜的导论课是完全相反的。通识课上曹回不止一次跟学生说过,特殊人类是社会之中的少数,而在“特殊人类”这个范畴里,海童、泉奴、茶姥等等罕见的特殊人类,则是少数之中的更少数。多数与少数如何融合,如何相互适应,是永恒的课题。
但《齿轮鱼》里,聂采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笔触强调,“少”便是不应当存在的证据。“人类社会发展的永恒动力不是科学发展,也不是人类的自我进步,而是竞争,永恒存在的竞争。优胜劣汰是进化的原则,同样也是竞争的结果。如果一个群体消失于地球上,没有任何人需要为它的消失负责任,它死于竞争,死于无能力的自己之手,不可苛责任何人。而在漫长的竞争之中,能留存下来并不断繁衍生息的——比如我们——将成为历史最终的胜利者。”
有时候这些话会令人不适。但奇怪的是,饶星海会不自觉地记住。他一路接受的各种道理太多了,忽然之间有人提出一些离经叛道的观念,他无论是否信服,都会忍不住记在心里。
这是欧一野所说的说教么饶星海看着小册子的封面。在这一刻,他对“远星社”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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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在操场边和曹回聊天,饶星海远远的就看到了他。校道上人来人往,但沈春澜总是他眼里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位。
十一月的冷风已经渐渐重了,沈春澜穿着运动服外套,把领子立起来,拉链拉到了顶。他瞧着一点儿不像老师,脸上犹带着几分活泼的少年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
而他一旦笑起来,那过分压低的浓眉和总是噙着不愉快神情的眼睛也全都为之一变,他成了一位快乐明亮的年轻人。
饶星海朝他走去,最后一步时忍不住往前一跳,挨着沈春澜站定。
曹回正好结束最后一句话:“……我是最公正的讲解员。”
沈春澜对饶星海介绍:“下午技能展示比赛的决赛,他是你们的讲解员。话说你们的技能展示到底比的啥我们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有这个项目。”
饶星海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反应能力,分析能力,分辨能力……”曹回叨叨,“总之就是这些东西了。”
太虚了,沈春澜耸耸肩。曹回与他俩告别后,饶星海立刻高高兴兴地跟沈春澜说起自己完成作业的事情。在昨天的技能展示预赛上,他的确当着众人的面释放了黄金蟒。
他等到了沈春澜的夸奖。沈春澜看了看时间,现在让饶星海去参加精神体的竞技比赛应该也不行了,方才他看到阳得意和阳云也正在为精神体的800米跑做准备。这是精神体竞技比赛的最后一项,而这个比赛明确规定,禁止爬行类动物参赛。
“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次训导。”饶星海主动说,“明天”
但明天不行,沈春澜和系主任要带屈舞去教务处开会。饶星有些发愣:“因为屈舞贴传单”
沈春澜点点头。他不大愿意和饶星海讨论这件事,这两天一想到这场莫名其妙的处分听证会,他就感觉头疼,牙疼,还打着夹板的手臂也同样隐隐作痛。
两人到屈舞的奶茶铺里找屈舞。屈舞这儿的生意渐渐变好了许多,沈春澜看到他今天的新造型,顿时一愣:“你打扮啦”
屈舞见到沈春澜,脸上掩饰不住的心虚:“沈老师你随便坐,随便坐。”
但小小的铺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没有让沈春澜和饶星海安置屁股的地方了。
屈舞今天的造型和之前大不一样。他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先稀里哗啦洗了个头,然后把阳得意从床上挖起来,让他帮自己吹头发做造型。阳得意什么工具都有,且见屈舞主动要求做造型,睡意和起床气一扫而光,恨不能把自己的所有本事都用在屈舞这张脸和头发上。
屈舞的头发并不长,他总是习惯花十块钱在学校商业街的理发铺子里削头发——阳得意认为那根本不能算理发。刚长出来的新头发硬硬地支棱着,让他脑袋看起来有点儿大。阳得意的负离子吹风机一通狂吹,定型啫喱一通狂喷,屈舞的头发终于服帖了,被梳子挠了几把,是一个蓬松清爽的造型。
阳得意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随后掏出各式化妆工具,要给屈舞打扮。
“我盼望这一天已经盼望很久了。”阳得意目光炯炯,“饶星海不肯让我帮他打扮,班长我已经打扮过了,就剩你了屈舞。你想整个什么妆我是十八个酒吧都认证过的魔妆师,信我。”
屈舞不屈服:吹头发可以,化妆他是不愿意的:“我要在奶茶店里干活,还要搬搬抬抬,容易出汗,不化了好不好”
最后阳得意给他整干净眉上杂毛,还把自己的金色细框平光眼镜戴在他脸上。
宿舍里刚起的饶星海和周是非目瞪口呆。
阳得意很得意:“我手艺可以吧”
周是非:“……好像,好像一个老实的斯文败类。”
屈舞:“”
阳得意不允许他破坏自己的造型,屈舞对外表也实在不太在意,奶茶铺子里便多了一个气质古怪的斯文败类。但让他惊奇的是,这副斯文败类的造型果然更能招徕客人,连对面的rs咖啡馆的侍应生也不断探头探脑,盯着屈舞瞧个不停。
但是见到沈春澜,屈舞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阳得意帮我弄的。”
沈春澜很惊喜:“好看啊!”
饶星海拿着两杯奶茶招呼沈春澜,抬头却看到屈舞对自己挤眉弄眼。他把奶茶交给沈春澜,慢吞吞挪到屈舞身边:“什么事我时间宝贵。”
屈舞在宿舍里基本没有秘密。早上打仗一样整理仪容的时候他已经告诉舍友,是rs咖啡馆的薄老板让他多注意自己外型的。
他已经决定到rs咖啡馆做兼职,而rs的所有侍应生全都整洁漂亮,屈舞为了时薪180的打工,决定开始自我改造。
“你别告诉老师。”他低声叮嘱饶星海,“能瞒多久是多久。”
饶星海点头,他盯着屈舞的那副眼镜看:“你觉得我适合戴眼镜吗”
“不适合。”屈舞回答,“大哥,你适合纹身,从屁股到脖子,一大片那种,特带劲。”
饶星海:“嗯……”
屈舞:“阳得意说的。”
饶星海瞥他一眼:“是不是薄老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屈舞:“时薪180!我做一天,仨小时,回来就能请你们下馆子吃水煮鱼了。”
饶星海:“我觉得那个狼人不安好心。万一他要你穿女装接待客人呢阳得意说过好几次,他觉得那老板看上去很像变态。”
“那他就真变态了。”屈舞立刻说,“我肯定不干。我会先揍他一顿,拿了工钱再走。”
饶星海:“时薪380。”
屈舞:“……有没有,就是,不那么女装的女装”
沈春澜看着俩人一直贴着耳朵嘀咕,旁边几桌的姑娘满脸向往,举起手机拍个没完。“是不是一对呀”有人问。
沈春澜吸溜一口珍珠,慢吞吞地嚼,慢吞吞在心里回答:不是。
天竺鼠又窜了出来,坐在一盆绿植的荫影之中,把两颗榛子在面前摆来摆去。
看到饶星海走回来,大屁股鼠忽然兴奋得蹦起,左右两爪各举一个榛子,开始冲他扭屁股跳起舞来。
饶星海:“……秧歌”
沈春澜不否认了:“对。”
榛子并不比花球好拿,天竺鼠跳了一会儿,转身冲饶星海抖屁股的时候榛子从小爪子里掉了下来。饶星海笑得前仰后合,随手在长寿花上掐了两串小花塞在他手里。
失落的天竺鼠又有了起舞的勇气,愈发卖力地蹬腿摆手,动作当然仍旧毫无节奏,但胜在足够认真,虽然跳得一塌糊涂,也能博得饶星海两根食指拍出的掌声。
天竺鼠跳完一段,抬头盯着饶星海。见饶星海不解,它立刻转身背对饶星海趴在桌上,开始扭动圆胖的小身躯蜿蜒前行。爬了一段,它起身回头,结果饶星海仍旧一脸茫然。
大屁股鼠急得乱蹦,挥动手里的两支花,又趴在桌上一蹭一蹭地往前挪,毛绒绒的胖屁股高高撅起。饶星海觉得有趣,用奶茶吸管怼了一下。
天竺鼠往前一窜,想回头揉屁股但无奈爪子太短。沈春澜把它抓在手掌里帮它揉:“它是想问你,你的那俩蛇呢”
饶星海恍然大悟:“哦,那我放出来”
沈春澜:“别,我忙死了,别再跟我增加工作量。”
饶星海乖乖把自己那杯奶茶也放在他面前,然后冲天竺鼠摊开了掌心。天竺鼠抱着沈春澜的拇指依依不舍,但饶星海勾两下手指之后,它开始往饶星海的掌心爬去。
周围全是嘈杂的谈笑声。饶星海抚摸着天竺鼠的小耳朵和脊背,略略冲沈春澜侧了侧头。他看见沈春澜盯着斜对面的rs咖啡馆,薄老板正在咖啡馆的棚子面前接受学校记者的采访,满面春风,英俊潇洒。
沈春澜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如雕塑一般流畅完美,饶星海的目光逡巡过他的鼻梁,滑落至嘴唇,又沿着下巴的线条一路钻进掩藏在领口的脖子里。
“奶茶好喝吗”他开口问沈春澜,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儿哑,天竺鼠在他手掌里抬起头,小牙齿叼着指头轻轻地磨。
沈春澜:“嗯。”
他目光仍停在薄老板身上,饶星海不得不再想别的话题:“下午我的比赛你会去看吗”
沈春澜的眼神死死黏在狼人老板身上,随口回答:“会啊,你和唐楹、乔芳酒、王文思不是都进了决赛吗”
饶星海想了想又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教了我倍化精神体的方法。”
这句话极其有用,沈春澜立刻回头,饶星海连忙坐直,这儿人多,他可不愿意在这里招骂。
于是一边玩着手里的天竺鼠,他开始细细跟沈春澜谈起欧一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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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和向导组的技能展示比赛都在大操场分区进行,大一大二组先比,大三大四随后。
观战的人很多,但基本上都是冲着大三大四的比赛去的。大一大二的学生还比较稚嫩,观战乐趣不足。</p>
班上四个进入了决赛的哨兵此时正在场边围成一圈,低头看着被包围的小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