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舞听不懂这句话:“我今天干什么?”
店里很干净,显然薄老板一早就过来打扫了。虽然门可罗雀,但他在这种地方从来不松懈。屈舞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咖啡馆真的能挣钱吗?狼人给他这么高的工资,到底怎么来的钱?
“洗杯子吧。”薄晚把手里的咖啡杯递给他。屈舞这才发现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屈舞洗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阳得意的嘱咐。但直接开口显得过分刻意,他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狼人一愣:“你不知道我名字?”
屈舞:“只知道你姓薄。”
狼人冲他勾勾手指,屈舞警惕地靠近。狼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把拽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晚”字。
“我是傍晚的时候出生的。”薄晚问,“你呢?你的名字也奇怪。”
“我本来是武术的武,但家里的长辈说我煞气太重了,要换一个,最后选了现在这个‘舞’。”屈舞擦干净手上的水,也擦干净杯子,“我觉得不奇怪,很好啊。”
薄晚笑着点头:“很好,很好。”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你别跑啊,我可以给你加工资的。”
屈舞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我不加工资,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你答应了,我就在RS一直干下去,干足四年。”
薄晚:“主动跟我签卖身契?”
屈舞:“口头协议。”
薄晚:“不对吧?你们这些学生,不是连兼职都要签合同吗?”
屈舞:“我信你,薄老板。”
薄晚:“你信我什么?”
屈舞卡壳了,想半天蹦出一句:“你是个……不是,你是条好狼。”
薄晚也卡壳了,还从来没人用这么土的话赞美过他。
他败下阵来。“说吧,你想干什么?”
屈舞跑到他面前坐下,手里攥着小手机,满脸兴奋,还有几分忐忑:“那个,饶星海在你这儿兼职的时候,不是穿过一件狼毛小马甲吗?我能看看吗?”
薄晚这回着实愣住了。
那狼毛小马甲看起来不太上得了台面,但非常有作用,尤其在震慑其他狼人这个方面上。薄晚曾经建议雷迟和夏春也像自己一样做,但雷迟梳下来的毛都给他女朋友做毛毡小狼了,夏春则对这些花时间的事情嗤之以鼻。
总之,他确实有狼毛小马甲,一共两件。饶星海穿的那件是店里常备着的,还有另一件更为珍贵,薄晚只放在家里。
他动过把这马甲套在屈舞身上的心思,但不是现在,不是大白天,也不是在光线敞亮的咖啡馆——光线敞亮当然可以,但场合是不对的。
薄晚摸了摸下巴,靠在吧台上:“你想要?”
屈舞更正:“我想看看。”
薄晚:“那可是我的毛。”
屈舞:“对,我知道,大狗的毛。”
薄晚装作生气:“我是狼。”
“好,狼毛。和狗子也没啥区别啊?”屈舞说,“老板,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过敏的大狗。”
他嘻嘻地冲薄晚笑。
薄晚看出屈舞这笑里头有几分讨好的意思。他起身走向狭窄走道尽头的办公室时,觉得做条大狗似乎也挺好。
狼毛小马甲胸前的两片绒毛,在充足的光线下并非纯白,而是透着隐隐的灰色。毛发柔软但不失硬度,在屈舞手中滑过时,被顶棚的小灯照得发白,亮成一簇簇。
薄晚喝了一口柠檬水:“我还有一件,明儿拿来给你。”
屈舞一惊:“不必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手还埋在狼毛里。
薄晚:“……我是你老板,我命令你收下。”
屈舞掩盖不住脸上的乐滋滋表情,但很快又问:“贵吗?”
薄晚心想,看来饶星海漏说这一点了。“不贵,做着玩儿。”他回答,“你还想说什么?”
屈舞完全没看薄晚,一心抚摸狼毛小马甲:“啊?”
薄晚:“你好像还有话想跟我说。”
屈舞:“没了。”
咖啡馆的门终于开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探头探脑走入。屈舞立刻起身接待客人,薄晚回到他的工作区域,开始研磨咖啡豆。
趁着空隙,屈舞给阳得意发去了信息,顺便照了那狼毛小马甲一张照片。
【老板说明天送我一件,不贵。】他问,【你确定你姐喜欢这个?】
阳得意:【她很喜欢那个狼人。谢谢你啊屈舞,爱你!】
屈舞攥着手机,在更衣室里叹气。阳得意原本只想让他拍狼人小马甲的照片,谁料屈舞居然这么顺利就拿到了一件。说实在话,他现在反倒不舍得了。
我也很喜欢……这马甲。他又把脸贴到狼毛上蹭来蹭去。经过处理的毛发上不可能存在薄晚的气息,但狼毛戳刺他的唇角,屈舞意外地想起了一些已经刻意忘记的片段。
在离开RS回学校的路上,屈舞还看到从嶙峋树枝和灰白色大楼的间隙里透出来的晚霞,橙红色的,火一样的,在视野尽头燃烧。
——我是在傍晚出生的。
屈舞看了看手心。他忽然感觉,狼人的名字挺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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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星海和宫商在技能楼干完活儿之后被邓宏留了下来,邓宏让两人吃完晚饭再回来一趟,他有重要事情要说。
夜里太冷,宫商回宿舍换外套,饶星海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无所畏惧。他回到技能楼顶层,发现沈春澜正在邓宏办公室外头等着。
终于逮到能和沈春澜单独谈话的机会,饶星海雀跃地小步跑过去。天竺鼠在沈春澜膝盖上坐着,沈春澜递给它一张糖纸,天竺鼠立刻开始制作它的小帽子。
饶星海坐在沈春澜身边看了一会儿,天竺鼠顺利完成帽子制作工序,把这顶幻彩的小纸帽戴上了脑袋。
饶星海:“……这是什么老太婆兴趣?”
沈春澜:“我劝你注意点儿说辞,这是五岁小萝莉的审美巨作。”
饶星海恍然大悟:“我侄女。”
沈春澜:“……”
饶星海装作没感受到沈春澜的不满,他左右看看,发现邓宏还没回来,于是干脆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
黄金蟒率先落地,黑曼巴蛇仍旧是一出现就往椅子底下钻。黄金蟒占据了优势,蛇尾一卷,把天竺鼠整个卷到自己身边来。天竺鼠指着饶星海,拍打黄金蟒的蛇皮。
饶星海:“?”
沈春澜叹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彩色糖纸包裹的奶糖:“请吃。”
天竺鼠最近做帽子做上了瘾,连榛子都顾不上玩儿了。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折腾许久,给曹回的雪豹做了一顶根本戴不上的帽子,最后曹回别到雪豹耳朵上才算了事。
手工大师接过饶星海递来的糖纸,继续自己的制帽事业。
饶星海看得津津有味。在天竺鼠笨拙制作帽子的过程中,他把薄云天的事情告诉了沈春澜。
沈春澜惊愕至极,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考。
“沈老师,你是来看我的吗?”饶星海随口问。
沈春澜很平淡地回答:“不是,我是来处理一些可能发生的危机事件。”
饶星海敏锐地察觉到沈春澜流露出来的疏离。他的天竺鼠仍旧对自己亲昵,但沈春澜却不是了。
“什么危机事件?”
“你和宫商接下来要进行一个月的训练,训练的时候必须释放精神体,你们的指导老师是邓宏。”沈春澜暂时搁置了薄云天死亡的真相,转头对自己的学生说,“你有两个精神体的事情,必须要提前告知宫商和邓宏。”
饶星海脸色一变:“我拒绝。”
天竺鼠已经做好了一顶糖纸小帽,但黄金蟒根本戴不上,它的脑袋太大了,帽子一直滑落。天竺鼠垂头丧气,试图把小帽子套上黄金蟒的蛇尾。
此时黑曼巴蛇终于从椅子底下钻出来。它用蛇尾戳戳天竺鼠的屁股,示意它看看自己。
沈春澜:“宫商的精神体是可以大量复制的蝴蝶,她能探查的范围非常广,而且在这个训练里,你们必须完全信任彼此的精神体。邓宏老师是学校里非常出色的战斗型哨兵,他太了解精神体的异常波动了,饶星海。一次两次你可能瞒得住,但一个月的训练里,邓宏不可能不发现你精神体的不同。”
糖纸刚刚罩上黑曼巴蛇的脑袋,小黑蛇还未来得及在黄金蟒面前得瑟,两条蛇齐齐消失了。小帽子飘飘荡荡落到桌上,天竺鼠茫然捡起,回头看饶星海。
饶星海已经抓起了自己的背包:“我不说。”
他转身大步走向电梯,电梯却恰好开启。邓宏和宫商来到了。
“饶星海!”沈春澜厉声喝住他,“你如果不愿意,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的训导也完全毫无意义!”
饶星海紧紧捏着背包带,邓宏和宫商惊疑不定,全看着他脸上变化的复杂表情。
“怎么了?”邓宏笑着打圆场,“饶星海你又违反校规了?沈老师太辛苦,你们学生也得体谅他啊。”
沈春澜:“邓老师,你和宫商先等一等,我和饶星海有些事情要谈,给我们几分钟。”
等到此处只剩下两个人,沈春澜的语气放缓了。
“饶星海,我们上学期的训导,你认为是浪费时间吗?”
饶星海终于转过身,他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当然不是!但这不一样……我已经能在屈舞他们,还有校运会这么多人面前释放精神体,我有进步。”
沈春澜:“继续进步,好吗?”
饶星海摇头:“我不想做怪物。”
沈春澜:“谁会把你当作怪物?宫商?还是邓宏?”
饶星海脸色发白:“别人!”
沈春澜走近了饶星海。他其实并不想触碰饶星海,但有时候,在劝说的时候,必要的肢体接触是可以解除紧张感的。他拍了拍饶星海的肩膀。
“饶星海,邓宏和宫商是别人,我也是别人。”他很坚定,也很温和,“你能信任我,你也能信任他们。宫商是你自己交到的朋友,邓宏是你来往了半年的老师,你自己知道他们能不能信任。”
他注视饶星海的眼睛。
“你参加这个比赛,本身就是要向别人展示你自己的能力。饶星海是不够成熟,不够强大,但是饶星海是正在成长的哨兵。你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饶星海卸下了愤怒,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但是两个精神体……这是不正常的。”
“不寻常,是特殊情况。”沈春澜更正了他的话,“正因为这样,你才更需要向宫商和邓宏坦白。怎么样在正式比赛中掩藏黑曼巴蛇的痕迹,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天竺鼠勾着糖纸做的小帽子沿着沈春澜的手臂跃进饶星海手中,把小帽套在饶星海的手指上。
饶星海终于不反对了。
两人走近邓宏的办公室,邓宏正在给宫商展示他最近收藏的狮子照片:“你见过巴巴里狮吗?危机办有个哨兵,精神体就是巴巴里狮,算是我这狮子的祖宗……”
两人看着走进来的饶星海,邓宏先出声笑了:“解决了?那我开始给你俩单独训练了。”
宫商奇道:“单独训练?大一所有参赛学生不是一起培训吗?”
“你们沈老师用两瓶酒收买了我,让我给你俩开小灶。”邓宏轻咳一声,“实不相瞒,欧一野老师联系过我,张晓媛老师也联系过我。一个让我照看饶星海,一个让我指点宫商。现在又多一个沈老师,你俩可以啊。”
饶星海看着沈春澜。天竺鼠还在他手里攥着,软乎乎毛绒绒的一团,是温暖的。他的手心不冷了。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他开口,“我的精神体和大家不太一样。”
他说得仍旧不够顺利,结结巴巴的。但邓宏和宫商都等待着下文。
饶星海重重咽下口中干涩,两手交握,天竺鼠抓住他的手指。他闭上眼睛,一片伞盖般浓厚的白雾从他身上腾起,沉重地翻滚着,最后落地,凝聚成一条黄金蟒。
宫商一头雾水:“嗯?有什么不同?”
邓宏却盯着饶星海身旁的办公桌。
饶星海把天竺鼠放到了地上。天竺鼠趴着,从办公桌底下地缝隙往里看,舞动短小的手脚,哼哼唧唧地叫。它手上还有那顶没能顺利给黑曼巴蛇戴上的小帽子。
片刻后,浑身灰褐色的小蛇,怯怯地从缝隙中探出了身。
天竺鼠把帽子戴在了小蛇头顶上,小蛇哧溜一下,完全钻了出来。
黄金蟒蛇尾一甩,试图打落它头上的帽子,但被黑曼巴蛇灵巧地躲了过去。两条蛇你进我退地进攻和躲避,天竺鼠茫然片刻,摘下自己的幻彩小帽,徒劳地高高举起,要送给黄金蟒好息事宁人。
三个精神体闹成一团,在场的其余两人却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神奇啊……”宫商梦呓一般感叹,“饶星海,你是不是什么……新的特殊人类?怎么会有两种精神体!”
她捂着嘴巴,又想走过去,又不太敢——因为黄金蟒正用蛇尾和黑曼巴蛇凶猛缠斗——“我也想有两个精神体……我曾经在红晕绡眼蝶和萤火虫之间犹豫了好久好久……这太有研究价值了……”宫商蹲在地上观察黑曼巴蛇的动态,“为什么呢?它好灵活……”
沈春澜看见饶星海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动了,他甚至笑了一下。
只有邓宏准确地抓住了重点。
“沈老师,这就是你要求我单独训练的原因?”他瞅着沈春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