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不见, 没想到再看到到对方, 会是在自己家中。
骆七定定看了周晔一会儿, 直到骆夫人开口,他才把视线转开。
“建七,你和小晔许久不见,肯定有很多话聊, 我和你周阿姨去外面散步, 你们说话吧。”
对于母亲的话,骆建七没有回应, 倒是周晔笑着答道, “外面暑热没散,你们在屋里坐吧,我和骆七去外面。”
骆夫人立即笑起来,拍着身边周夫人的手说, “你家小晔越发懂事, 细心了。”
周夫人笑着回道,“在国外锻炼了几年, 是变得懂事一些,不过还是娇惯。”
“家境好的孩子,几个不娇惯的是正常的。”
这边姐妹两个说着话,那边周晔起身, 看着骆七,“去外面走走么”
骆七仿佛还有点恍惚,抬眼看了他片刻, 才点头,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往花园里走去。
夏日的别院花园,草木茂盛,修剪优美,曲径通幽,是个散步的好去处。
可骆七却并没有那样闲适的心情。
行到无人处,这次,未等周晔开口,骆七先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周晔笑笑,“上个月。”
得到答案,骆七没再说话,两人一时无言,肩膀处隔了很远的距离,并排往前走着。
过了一会儿,骆七又问,“今天怎么来我家了”
周晔站定,双目凝视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我想过来看看你。”
这句话实在暧昧,让骆七也住了脚步,他回望周晔,两人在夕阳下,对视良久。
但骆七再开口,语气却是相当生硬,“看也看过了,你回去吧。”
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冷淡,周晔怔了一下,继而上前两步,走到骆七跟前,说,“骆七,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当年没跟你回国,是我爽约,但那是因为学业为重。”
骆七冷笑了一下,“好个学业为重!不跟我回国可以,但我给你发的电子邮件,你为什么不回学业就那么忙么回电邮的时间都没有”
周晔语塞,说不上话来。
不再看他,骆七转身欲走,却被周晔拉住胳膊。
“骆七,你听我解释。”
骆七冷眼瞪他,“放开!”
周晔不放,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当年我们分开,你也知道原因。我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你们骆家,你母亲不看好我们的感情,找我谈了数次,每次声泪俱下,你我的母亲还是朋友,若是因为我们的事,影响到了两家的关系,以后还怎么相处,我顶不住压力,只能出国远走。”
时隔数年,再提起当年的事,骆七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但周晔这样狡辩,却让他不齿。
他冷笑出声,“呵,当年我是多么坚定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有一分一毫的动摇,你远走他乡,也可以理解,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辜负过我们两个的约定,你却临阵脱逃!更何况,我追你到国外,把所有事情都向你讲明,就连家里的关系,我都想着要断了,甚至骆世华都已经在我放弃遗产的文件上签字,可你呢约定好的回国航班,我苦等你一天,你没有现身,此后五年,再无音信,如今竟然登堂入室,来我家做客!周晔,你拿我骆七当什么人”
说完之后,他用力挥开周晔的手,疾步向前。
周晔并没被他的态度吓退,仍不放弃,跑着上前追他,边追边喊,语带哭腔,“骆七,我是不对,我没有你果断坚强,可分开之后,我有多么痛苦,你知道么”
骆七不回头,边走边斥他,“你的痛苦是自找的,并不是我辜负了你,也不是我玩弄了你,是你自己的软弱和短见造成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周晔拼力向前一步,跨到骆七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骆七这才看清,他已经泪流满面,喘息到脸色绯红。
忽然想到对方有哮喘的顽症,情绪太过激动便会发病,骆七也只好停下脚步,本来到了嘴边的犀利言辞,生生吞了下去。
周晔见他住了脚,一边平缓气息,一边对骆七讲道,“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对不起。”
说着话,眼泪汹涌流下,模糊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可骆七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他。
“对与不对,都不重要了,我们早已没有关系。”
不等周晔再说什么,他迅速转身走上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渐暗沉的天色里。
见他走得这样干脆,毫不留恋,周晔的泪流得更凶,双手捂住脸,抽噎起来。
明明是两人一起出去,但过了不到半个钟头,骆七先一步独自回来了。
察觉出不寻常,骆夫人应酬了周夫人几句,赶紧起身,将儿子拉到一楼的房间问话。
“建七,你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是这么了和周晔吵架了么”
骆七点了支烟,走到窗口,不看母亲。
骆夫人又跟上去,语调耐心的劝道,“建七,周晔许久不来,你们又是发小竹马,有什么事好好谈,不要闹别扭,你周阿姨还在这里,看到你耍脾气成什么样子,你也二十六七岁了,该成熟点了。”
碾灭手里的烟,骆七回头看母亲,眼神极其复杂,一时说不上话来。
这时,骆夫人又问,“周晔呢他人在哪儿”
骆七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夫人看着儿子,眼神懵懂,“建七,你要说什么”
“周晔今天为什么会来我们家”
见儿子单刀直入,问得直接,骆夫人转开眼睛,叹了口气才说。
“他是你周阿姨的儿子,我和你周阿姨是姐妹,他跟着母亲来拜访,我总不好拒之门外。再说,你们之间不是在早就结束了”
骆七多少猜到母亲的心思,所以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
不顾母亲逐渐僵硬的脸色,他一字一句的说, “妈,你和周阿姨是朋友,邀请她到家里来,我不反对,也欢迎她。但是周晔,我不欢迎,如果以后他再来家里做客,你就不要叫我回来了。”
说完便走向门口,不欲再谈,却被骆夫人喝住。
“建七,你这是什么话!”
骆建七回头,“妈,有些话,说透了就伤了母子的感情。“
此话正应了骆夫人的心病,瞬间把她激怒。
“建七,我事事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不明白妈妈的苦心”
骆七张口欲言,却被骆夫人的眼泪斩断。
她哭道,“我知道,当年逼你和周晔分手,你心里恨我,但你想想,若是你当年为了他,放弃财产继承,不入集团,你的前途怎么办”
“你们那时都是孩子心性,山盟海誓当做儿戏,现在再看,是不是可笑至极若是当年没有我阻拦,你们两个该多么后悔。”
骆夫人情义切切,劝导儿子,可骆七却不领情。
他十分清醒理智的回说,“妈,当年你让周晔与我分手,我确实心里有结,对你有过一些怨愤,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看清,现在只想谢谢你,因为周晔不值得我为他付出真心。”
闻言,骆夫人有些惊讶的看向儿子,泪都止住了。
骆七继续说,“周晔见我没有继承权,弃我而去,他贪财短见,配不上我对他的感情,可见你当初眼光是对的。”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不辨是非,如今谁好谁歹,我心里有数。所以,请您不要再插手我的感情/事了。”
一番话,让骆夫人若遭雷击,顿觉晕眩,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椅子。
骆七见状,上前搀她,却被打开手。
骆夫人气恼说道,
“你明辨是非难道我就昏聩无知么”
看到母亲情绪激动,手都发抖,骆七也不忍心。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骆夫人冷笑,“选择你每次的选择都让我失望!”
闻言,骆七登时激动,“我选择的爱人,该是让我自己满意的,喜欢的,妈,你怎么……”
未等骆七说完,骆夫人就截断他的话,“哈,好,很好,骆世华果然和你是父子同心,话都说的一模一样。”
看到母亲气得失言,门外又响起佣人的脚步声,骆七不便再说,但心里有气,因此转过头去,不与母亲对视。
看到儿子倔强的扭过头,不看自己,骆夫人心情差到极点。
细看儿子的侧脸,线条坚毅,充满男子气概,和骆世华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这两个男人的心,她越想要,却越得不到,骆世华是从未对她用过心,而儿子则一再伤她的心。
骆夫人攥紧纤长手指,几乎抠破自己的手掌。
骆世华,她已经无力再去争取,但,儿子是她在骆家的依仗,是她的体面和荣光,她决不能再失去骆建七。
这次,绝不能再因为一个外人,冲淡了母子感情,许多事想达到目的,不必她亲自动手。
再抬头对上骆七,她的表情已经平和很多。
“建七,妈妈之所以这么伤心,也是因为你误会了我。今天周晔回来,我也没有想到,而且,我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有了新的感情,合该尽释前嫌才对,所以才让你们单独出去聊一聊,却没想到,因为周晔这个外人,竟让咱们母子起了矛盾……”
未等她说完,骆七已经转过头。
“妈,我……”
看出儿子神色动容,骆夫人知道骆七已经心软,便笑道,“没关系,也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你出去跟周阿姨说几句话,也算打个圆场,至于你和周晔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骆夫人如此放低姿态,也是从未有过,骆七不禁感动不已,猜想母亲是否这么多年过去,脾气性格已经有些改变,心下不禁快慰,也就做出让步,主动走到客厅里,与周夫人攀谈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周晔进了门。
想来他是在某处洗了脸,再进门,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周晔要强,爱面子,他这幅样子,骆七并不奇怪,但也懒得看他,又和周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站起了身。
他对骆夫人说,“妈,我今天带了鸿雁楼的几个招牌菜回来,你留周阿姨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吧,我还有点事,需要回公司加班。”
听说儿子要走,骆夫人脸色微变,但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来,只好说,“我让厨房给你带些宵夜拿上,免得饿肚子。”
骆七笑笑,“不必了,高凡已经做了粥,我回去刚好吃。”
说完,又与周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看也没看周晔。
他走的爽利,周夫人却好奇不已,转身问骆夫人,“你家建七处了朋友”
骆夫人笑笑,“刚开始相处,昨天才带人回来见过我。”
周夫人下意识的看了眼儿子周晔,见他脸色十分不好,不由尴尬,勉强笑了笑。
骆夫人的一双笑眼在对面母子两个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岔开了话题。
等佣人端上点心的时候,她又说,“你们尝尝,是建七朋友做的,味道还不错。”
周夫人看了看,没有尝,只是夸道,“看上去很精致,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不是姑娘,是位男士,年纪也比我们建七大了不少。”
周夫人立即露出讶异的神色,当初骆夫人不同意周晔和骆建七交往便是因为性别和家世。
但没成想,这位能被骆建七带回来见母亲的,竟然是男人,还比骆七大
那想来必然家世不俗。
周夫人状似不经意的问,“是哪家的孩子也许我见过。”
骆夫人微微笑说,“只是普通职员,在集团上班的。”
闻言,一直未曾说话的周晔都禁不住诧异的转过头,看向骆夫人。
骆夫人笑着递给他一块的点心,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哎呀,我说怎么看建七的朋友十分面熟,今天小晔来了,我才发觉,那人长的和你还真有几分像呢。”
一句话惊得周晔都忘了接过手里的点心,直接落在了地上。
周晔确实该惊讶。
不仅因为骆七找了个听上去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的男友,更因为,对方竟然长得与自己相似。
难道说,仅是因为长得像自己,所以条件差很多,骆七也可以接受么
这么说来,骆七对他并不像刚才花园中表现的那样愤愤无情
而是正相反,因为得不到而执着,甚至找了一个替身。
但见到他本人之后,却仍然无法忘记曾经分开时候受的伤,所以才会那样言辞凌厉
一时间,周晔脑子里乱的很,以至于骆夫人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未听见。
还是周夫人唤他名字,他才醒过神。
“不好意思,伯母,您喊我”
骆夫人笑得亲切和蔼,“是的,刚才和你妈妈说,最近我购了一些原石,想拿给你看看,做成什么首饰合适”
周晔在国外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这方面算是内行,骆夫人开口,他自然不好推辞。
于是,周家母子两个便跟着骆夫人去了二楼,那里有一间骆夫人专用的衣帽间,放着她的箱包,首饰等。
骆世华虽然与夫人感情不笃,但在钱财上从不薄待她,仅从衣帽间的规格和陈列便可看得出来。
佣人推开门,将吊灯点亮,衣帽间里瞬间闪亮夺目。
各种奢牌的限量版皮包摆满陈列格,水钻和贴片的限量版高跟鞋放满鞋柜,丝巾更不用说,挂了整整一个柜子,至于腰带,衣链等配饰之类,都有专门的收纳柜,按照色号,从深到浅整齐排好,方便选用穿搭。
这个衣帽间仅仅是放配饰用的,并没有四季衣物,但也足有五六十平米之大,难以想像,真正的衣帽间会有多大。
而且,这还仅是别院,不知大宅那边又是怎般光景。
周家虽然不是豪门世家,但也颇有资产,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母子两个看到骆夫人的衣帽间之后,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半响没说出话来。
骆夫人不以为意,笑意盈盈,亲自走到放珠宝首饰的保险柜前,扭动密码锁,取出了两个一尺见方的丝绒盒子。
她回身关门的时候,周夫人瞥见,像这样的盒子,保险柜里至少还有五、六个。
招呼周家母子坐下,骆夫人亲自把盒子捧过来给他俩看。
“这是朋友在非洲采到的原石,各种颜色都有,我整盒买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配好,你来看看吧,小晔。”
说着,她掀开丝绒盖子,果然见里面放了三排各色原石,每一块都有手指肚般大小。
饶是周晔专攻这行,见过不少好货,也依然被眼前的奢豪景象震住。
原石品相极佳,个个都是精品,两大盒加起来,粗略估计,价值要上千万了。
相当于周家的全部身家。
然而在骆夫人这里,却仅是两盒拿来随便玩玩的石头而已。
一时间,周晔心里百转千回,说不上什么滋味,尽管面上和骆夫人一问一答,应对自如,可并没有真的走心。
骆夫人洞察犀利,看出他心事颇多,便将盒子放在一边,让佣人上茶。
喝了一杯茶,周晔心绪稍安,终于主动和骆夫人攀谈起来。
他道,“伯母,你的原石极好,该好好设计一番,做些独一无二的首饰。”
骆夫人笑道,“我和你想得一样,只是前段时间,别人给我推荐的设计师画出的样稿,我都不太满意。”
周晔反应极快,顺水推舟,借机自荐,骆夫人没有任何迟疑,欣然同意。
周夫人看到他们聊得这样好,心里放松不少,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其实,当年骆夫人要她劝儿子分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心里是有芥蒂的,若不是当下家里遇到困难,她也不想领儿子登门。</p>
见周夫人出去了,骆夫人又和周晔说了几句话,随后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小晔,我今天见你,真觉得心里愧疚。”
周晔忙说,“伯母哪里话,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