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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九十二堂课

江晓焕出现在医馆门口时, 丁大夫刚用完晌饭回来, 等着看诊的病人有三四个, 于虞手忙脚乱打下手, 为病人抓药。

收个学徒确实不一样,丁岳辉最近好歹有空闲能好好吃个晌饭了, 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他一个做大夫的自个儿沉了十来年的胃病。

于虞脑筋活, 在医馆这段时日, 几种寻常的病症她摸得清楚了,自个儿在医馆也能应对的来, 丁岳辉把自个儿写的药方尽数记下来,摆在柜台横格上,嘱咐于虞循着固定的方子抓药,要是碰上拿不准的, 就等他回医馆再说。

于虞自个儿做主抓过的药要仔细带着人名记下来,给丁大夫过目,以防出岔子,千防万防,防的就是个“万一”。

丁大夫端坐在案前, 眉间一道浅浅的折儿,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对面是个穿着素色厚袍的年轻人。长相勉勉强强说得上端正, 脊背直挺挺的,本该是个正气有精神气儿的动作,却因他不自然微微内收的双肩平白透出两分僵硬, 像是硬撑着架势。

年轻人是宋玽,他今儿来医馆为岳丈抓药。

老实说,宋玽不爱干这“杂活儿”,在他看来,自己就该正经在家读书,旁的事儿,和他有什么想干哪轮得到他这个“准秀才”来做不体面。

读书人的手,是用来执笔持书的。

可岳丈到底是给他出银钱赶考的人,宋玽还打算明年再次参加科考,面子营生还是要做的。

“生地一两、麦冬三两、白芍七钱、桔梗一两、浙贝……”虽然写了方子,丁大夫却还是放不下心,每遭都得跟着强调一遍。

“浙贝五钱!”于虞那头小抽屉被抽的“唰唰”作响,她弯腰拉出药橱下头那个贴着“浙贝”的小抽屉,侧回头朗声应道,笑弯的眼眸中带着两分得意:“师父,我记住了的!”

丁大夫习惯微蹙的眉心微不可察的松了松,他一面提笔写药方,一面跟对面的人交代:“这止咳的药效烈,上了年纪的人不好直接煎服,会冲的气血过旺,你回家记得先熬梨水,用梨水煎药中和。”

“梨水”

“对,梨水会熬”丁岳辉执笔的手顿了下,掀起眼看宋玽。

宋玽脊背又挺直了两分,微扬着下巴看人,神情里暗藏着轻蔑:“君子远包厨,我……”

“雪梨上头掏个圆,留楴去核,中间塞干花椒,再将楴安好,熬一个时辰,筛出水就成。”丁大夫显然没有配合他摆架子的意思,冷声打断了宋玽的话,三言两语讲完,手上动作不停。

他折好方子的时候,于虞正好把包好的药放到案上,丁岳辉将方子塞进细麻绳和包纸的缝隙里,头也不抬的推了过去。

“千万别忘了熬梨水。”

宋玽:“……”

丁大夫这动作行云流水下来,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原来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哽住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宋玽可能不清楚,于虞却知道,自己师父真的一丁丁点儿驳他面子的意思都没有,纯粹是性子如此,最讨厌人废话多,不乐意在无用的事儿上浪费时间。

丁大夫虽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脾性却半点没磨掉,直得呛人。

于虞觉得眼下的局面有些尴尬,她寻思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结果嘴一秃噜把真心话说了出来:“您要是没旁的事儿的话能否让开位置,后头还有人等着看诊呢……”

得,宋玽脸色更青了。

于虞忽略冒尖的那点暗爽,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脑海里却在开小差:同样是读书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男人有“道理”没出讲,只能铁青着脸,悻悻的拎起药走开。

后头等了半晌的人立时凑上来:“大夫,我这两日腕子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做活计抻着筋骨了…”

“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于虞站在丁大夫身后专注的看。

就这说两句话的空当,医馆门口忽得传来一声嗤笑,挺刺耳的,随即是一句刻意捧高实则暗贬的嘲讽:“这不是江小公子”

整个医馆的人,除了丁岳辉,都齐刷刷转过头去。

宋玽岳丈怒极时骂过他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可谓是半分不差,他向来是记仇记得准儿,旁人的好半分不记的人。

眼见着江晓焕落魄了,哪儿能忍住不出口恶气

江晓焕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打算等屋里忙完再进去。

结果宋玽先撞见他,江家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平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时候唤人“江小公子”就是明摆着的挑衅。

江晓焕却出人意料沉得住气,他神色不变,连眼神都吝啬给宋玽一个,抬脚要往医馆里走。

江晓焕一脚将将踏过门槛,宋玽还在不依不饶道:“你还好意思出门”江晓焕这幅不声不响的态度正式宋玽想要看到的,他声调刻意拔高了:“孟夫子有言:‘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识相的话,就该好好做你的缩头乌龟,别整日……”宋玽话没说完,便被人干脆利落的一脚踹倒在地。

医馆里是压低的吸气声。

“你狗记性”江晓焕抬脚踩在男人足踝上,微眯着眼神色冷冽,一字一顿分量十足:“上次怎么挨打的这么快就忘了”

街上远没有书院讲堂里干净,宋玽一倒地便沾满身的灰尘,气焰也削弱了不少。他完全没想到江晓焕会还手,现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死撑着面子不想丢人:“你应当洗心革面,后半辈子好好赎罪……”

他被江晓焕踩着足踝,没法子站起身,只能勉强坐直上半身,一张脸又青又紫,狼狈的不成样子。

“我该恕哪门子的罪”江晓焕看上去是过了那阵发怒的劲头儿,掀眼看他,眸中无波无澜。

话尾上扬好像真心求教一样。

“自然是……”

“是我上遭下手轻了,没给你改过‘记吃不记打’这个毛病来恕这个罪”

天知道,江晓焕实实在在的改了性子。他先是变得隐忍,变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但这心态注定维持不了多长时间。</p>

<strong></strong>何况,于虞还莽莽撞撞打碎了他窝藏着的自怨自艾,叫他更快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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