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彦颔首微笑:“将军与老朽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然而老朽此来, 是想要推辞职务的。”
张春华邀请他坐下,张华的外貌大方坦荡的模样非常能令人心生好感, 有着英雄豪杰的直爽坦荡,也难怪会有那么多死忠于张华的人。
黄承彦见张华仍然没有生气, 说道:“做官没什么意思, 老朽年纪大了,受不得劳累,习惯了做一介山野闲人,正经职务恐怕是做不来的。不过将军若是缺少人手,老朽倒是要向将军举荐一个人。”
“黄先生尽可说来,”张春华说道。
黄承彦道:“宛城南面的山上有一隐士, 名崔钧,曾担任西河太守,后因避祸而隐居荆州,荆州乱起来后, 他便携带家眷隐居山林, 再也没出来过。老朽在山中与他结识, 知道崔钧对这天下大事仍然时时关注着,虽隐居山林, 却有出世之心,只是苦于未能遇见明主赏识。将军若需要人手,或许可以去试试,只看将军能否找的到他了。”
崔钧想让人找, 就一定能找到,他不想让人找,就是派遣大军掘地三次都找不到他。
黄承彦话已至此,张春华没有再勉强他,她打听过黄承彦的住处以后,亲自送他回到府中。
此后一连数日,张春华都会去找黄承彦谈天说地,或询问时事,或是问些天南地北的问题,黄承彦什么都会,没有答不出来的,相比起政务,他更善于五行八卦,对于排兵布阵独有一套见解。
张春华说道:“先生有这样的才能不出来做官实在是可惜了。”
黄承彦微笑:“我的心意不会改变,将军与其在我这浪费精力,还不如去找崔钧。”
张春华勾唇:“我已命属下去找崔钧了,来找先生,实在是因先生的妙语珠玑每每能令我茅塞顿开,先生的智慧令华钦佩。”
黄承彦推辞道:“不敢当,我也不过是比将军多吃了几年盐罢了。”
“华进出先生府中,观先生屋内时常有木头雕刻,正如这架子上的木狗,一看就非同凡响,先生除五行八卦之外,还善于木艺吗”张春华跑了这么多次,意图就是冲着黄承彦的女儿去的,她已经命鬼魂们打听清楚了,黄承彦之女黄月英待字闺中,才华横溢,这些木狗,木马可都是出自黄月英之手。
黄承彦拿下那木狗,自豪地说道:“这些都出自小女之手,老朽虽懂一些机括,但于手工一途实在手脚笨拙,倒是小女,巧思敏捷,做出了这些。”
张春华接过那小木狗,发现这木板竟是能开合的,惊奇道:“这其中竟机括巧妙,另有乾坤,令爱钟灵聪慧,可堪大家。”
黄承彦听她夸赞,倒是比夸赞自己还要高兴,然黄月英到底是闺中女子,张华则已有家室,黄承彦可不会让他见自己女儿,而是另启话题,与张华说起崔钧的奇妙之处。
张春华欣然听取,又闻崔钧今年已年近半百,心系天下百姓,曾追随袁绍讨伐董卓,又辞官归隐躲避兵祸。还听他说崔钧好酒,好结交英豪,为人公正耿直,心下已是有了成算。
崔钧是个神奇的人,他很会躲,像泥鳅一样滑溜!士兵们屡屡搜索未果,还是鬼魂们发现在山野溪流边铸造新茅屋的崔钧夫妇,这才回复张春华。
因有黄承彦的事先提醒,张春华没有直愣愣派兵去找崔钧,而是自己带上美酒与弓箭,跑去崔钧茅屋附近打猎,烧火煮汤,烤肉喝酒,那香味幽幽地飘向崔钧所住之处,勾得在茅屋中午睡的崔钧鼻头发痒,蹭一下睁开了眼。
崔钧的夫人撩开帘子,催促他快去看看:“深山老林的,哪儿来的香气,真是怪哉。”
崔钧小老头摸摸鼻子,又是好奇又是嘴馋,他顺着香味飘来的地方找去。
那肉香,是真正的山珍野味,张春华猎到的野猪又肥又壮,更可气的是,她竟以酒来烤肉,这让躲在树后观察的小老头崔钧瞪大了眼睛,他进入山林以后可是有近半个月没碰酒了,为了躲避张华派来的人,崔钧都没下过山。
宛城底层官员都在传这张华凶神恶煞的,脾气也不好,还一言不合就杀属下。崔钧小老头摇摇头,才不去应辟为官呢!老黄那老家伙总是坑他,他可不信老黄的鬼话,不然老黄自己怎么不做官去
张春华放下酒坛子,摇动了一下架子上的猪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一拍脑袋,离开了此地,顺着山野中发出嗡嗡声的地方而去,果然在一个树上发现了野蜂窝。
崔钧好奇地蹑手蹑脚跟上,鬼魂们提醒她有个小老头在跟踪她,张春华勾勾唇,她左右看看,拿起了一枚石头,瞄准着就往野蜂窝砸去。
萦绕在外的野蜂瞬间钻入了蜂窝内,蜂窝掉落下来,张春华正要去捡。
树后偷瞧他要干什么的小老头崔钧惊呼一声:“小心啊!”他气地直跺脚:“那是野蜂,凶性十足的野蜂,你竟把它们窝给砸下来了,等下你就要被蜇死了,还不快跑!”
他这边在叫,野蜂们已经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张春华手心的勾玉一挥,阴气最盛,属阳的野蜂们惧怕不已,一窝蜂地被吓走了。
崔钧见那人仅仅挥出一掌,野蜂们就退散了,惊奇不已,他这是遇上高人了!
高人拿起野蜂窝,转过身来,俊美无涛的脸阳光又帅气,他咧了咧嘴:“老头儿跟了我一路,饿了没有”
崔钧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这位英雄是要请客小老儿吃食”
“自然,还要谢谢老先生提醒,我这没什么东西,唯有肉和酒,老先生要来尝尝吗”
之前还是小老头,现在倒是改口成了老先生,感受到其中变化,崔钧高兴极了,他也有结交之心,乐于应下。
高人回到火堆,将野蜂蜜浇在猪肉之上,那上头的猪肉立刻就蒙上了一层金黄色,香味浓郁地刺激人的味蕾,崔钧只听见高人感叹道:“这附近的山上,就属这山头的野猪最鲜美。”
崔钧跟了过来,他见高人不拘小节,自己也不在乎礼节,一屁股坐在草堆边,他说道:“那是当然,这附近的荒山野岭,就属这座山的绿植最多,雨水也多,当然,这儿的蛇虫蚊蚁也多。”
张春华问道:“我看先生现在这身装扮,是住在这附近吗”
崔钧点头:“等天热一些,我就去对面山头,现在天气渐凉,我就与夫人住在这儿。”
张春华割下猪腿肉,递给崔钧,又将剩余的半坛就分给他一半,两人一来二去就聊熟了。
“山野之趣,其乐无穷。只是冬日来临时,山里头就太荒凉了,还是城镇里好一些。”
“可不,若非要躲着人,在冬天来之前我肯定要带夫人下山去的。你等等啊,我去拿些瓜果蔬菜来,”崔钧说完,赶紧就跑回去了,他与夫人在此种了些许蔬果,搭了个棚,养鸡养鸭,好不自在。
崔钧回到家中,让夫人炒上两个小菜,他想了想,索性将张春华邀请进屋。
崔钧认定了张春华是高人,一口一个英雄,两人天南地北的胡聊,聊着只觉得志气相投,心心相惜。
聊了许久,只听崔钧说道:“老朽名为崔钧,是一介山野闲人,昔日于茅庐结识卧龙,知天才少年,今日又在山野中遇上英雄,当真是三生有幸的运气,对了,还未请教英雄姓名”
张春华笑道:“免贵姓张,一名华。”
崔钧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华小兄弟……”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张华,不就是他在躲着的人吗
崔钧哈哈笑道:“英雄倒是与宛城的大将军张华同名了。”
张春华也哈哈笑道:“可不就是宛城张华,没想到先生听说过我”
崔钧沉默了,他看了看酒坛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肉,突然之间说道:“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张春华爽快应道:“可不,崔先生躲我躲的紧,还是黄老教我才得以遇上先生呢!”
崔钧吃得满嘴都是油,他拿来帕子擦擦嘴,耍赖说道:“敢情是老黄在坑我,不成不成,我可不要去做官,尤其是给你张华做事,你可以走了,出去出去!”
张春华说道:“黄老极力推荐我来找您,说您心系百姓,找到了您,您总会愿意随我下山的。”
张春华据实相告:“自襄阳迁徙而来的人太多了,我这宛城现在乱哄哄的,襄阳那边现在正在混战,若宛城不能安定,百姓们又能去哪里呢”
崔钧说道:“我听闻你随心所欲杀死手下属下。”
张春华报出了几个人名,严肃说道:“他们罪有因得,老先生既然时刻关注宛城动向,或许也听说过宛城亏空贪污一案这些都是石韬查出来的,他初来我手下用心做事,我可不能让他顶在前头,索性有我出面去收拾那些人。”
石韬是诸葛四友之一,除此以外,徐庶与孟建也都是与诸葛亮关系非常亲密的朋友,他们一起游历天下,志同道合,时至今日,已然各奔东西,各为其主了。
崔钧对石韬之事略有耳闻,能与诸葛亮成为好友的,定是才华过人的正直之人,他脸色稍缓,又问道:“将军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这是庸人自扰,真正有才学的人不会因为传闻而远离我,他们会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忠诚于我的人,不会因为传闻而背叛我,在我属下做事的人,也不会因为传闻而离开。”张春华认真道:“老先生真的不打算出山来看一看吗黄老若非是相信我的品德,又为何会向我举荐您呢您与黄老是好朋友不是吗”
崔钧闻言,吹胡子瞪眼:“谁和老黄是朋友,我才不和他交朋友。”
“是是,您不与黄老交朋友,那您之前想与我交朋友的事情,还做数吗”张春华好笑说道,她最近遇上的老头儿怎么都这么有意思
崔钧沉默片刻,突然站了起来,气哼哼地说道:“走了走了,我都被你找到了,这就随你下山去看看,你可别哄骗我,你要是想杀我,我准逃得没影!”
张春华哭笑不得,可到底是请到了这位山野奇人,崔钧这一来,倒像是给了隐居在附近的名士们一个信号,告诉他们张华的人品还算是不错
不然隐士里最会逃跑的泥鳅崔钧,怎会被张华不废一兵一卒请回府中呢
张春华请回了崔钧,宛城迎来了不少才俊,军政事务渐渐走上正轨,对黄承彦女儿贼心不死的张春华又想到了别的法子。
她见黄承彦丝毫没有给“张华”接触自己女儿黄月英的机会,于是就想用女儿身来做做文章。
比如戴上面纱,自己给自己封个女官当当。
张华现在把控了整个宛城,封个女官自不在话下。
在汉初,女子地位还不像现在这样,曾经在朝中也设有女子官职的,只是官职不高,负责范畴也多为内务。
封女子为官,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比如夏侯渊身侧的夏侯姬,就是有官职的女将,能力绝不输于男儿。谏于夏侯姬乃夏侯渊的女儿,或许也不算是太过出格,人说上阵父子兵,人家虎父无犬女也没什么不对不是。
张华力排众议封了个女官,宛城上层倒是起了些许波澜,有人以女子怎可为官公然反对,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女官的官职也不算太高,负责的却是人事调动,手段雷厉风行,很快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而此前叫嚣封女子为官是侮辱自己名士人格的跳梁小丑,则做了出头鸟,被那女官各方面碾压,无论是从个人素养上,还是做事能力上,都被一阵狠削,丢脸丢尽了。
人们都道张华眼光毒辣,敢于用人不疑,女官绝佳的治下手段,将张华帐下的人事官吏管理地清清白白。她整日里带着黑色的面纱,做事严谨细致、干脆利落,又因任职将军长史,人们都私底下称呼她为黑纱长史。因听闻该女子姓张,于是有人猜测或许是张华本家亲属,上头又有大将军张华顶着,在出头鸟被削走后,再无人敢怠慢她。
不满于此的人私底下商议阴谋企图为难于她,他们自诩为才子,怎甘屈于女子之下
有人建议道:“不如以一石二鸟之计,借徐庶背叛将军的流言,陷害徐庶,以黑纱长史的性格,必定严查徐庶,如此她就会与石韬对上,到时候且看大将军如何抉择!”
“妙啊!如此,既能让他们斗起来,又可以借黑纱长史之手除去石韬!”
商议过后,他们很快就命人到处散布徐庶联系襄阳的消息,人云亦云,说得似是而非,当人人都说徐庶要叛变时,不少人已经信了确有此事。
徐庶不想连累石韬,打算辞官离去,石韬急了,忙拉住他说道:“将军并非是会听信传言的人,任何事情都要讲证据,你根本没有背叛将军,为何要离开呢这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你心虚了吗”
徐庶叹道:“我只怕我再留下来,会连累了你啊!广元一直盼着能够出仕,今有将军知遇之恩,看中你的才华,将你提拔为郡守,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我都看在眼里,我又怎能因为自己而害你丢了官职呢你越是维护我,这些人越是要紧盯着你不放,给你也扣上个谋反的罪名啊!”
况且张华的随手杀人的血腥名声令徐庶心有余悸,他心想不行,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徐庶回到家中,见一女子带着一队人在搜罗他的屋子,那女子带着黑色面纱,严肃地站立在他的家门外,见他归来,命人抓住了他,上前来对他说道:“徐大人有人执你的亲笔信交给将军,说您私通外敌,证据确凿,还请徐大人随我走一趟。”
徐庶心头咯噔一声,否认道:“不可能,我的字迹非常人所能模仿!”
徐庶写字有着自己的小习惯,这些习惯,足以让他的字迹与众不同,张春华将那亲笔信交给徐庶看过,徐庶打量过后嗤笑道:“拙劣的模仿,丝毫没有笔锋底蕴。”
见他否认自己的字迹,黑纱女子点了点头,客气地将他请回了郡守府。
石韬听闻此消息,焦急地赶来,与黑纱长史对峙,黑纱长史对他说道:“是否有罪,需要证据,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一切都等将军决断。”
石韬失声道:“人证,哪里来的人证”
黑纱长史叫来一位老农:“就是他,他说亲眼看到徐庶派人去给襄阳传信。”
她又让人压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男人,指着他说道:“他自称是替徐庶传信的人。”
石韬愤怒道:“这是栽赃陷害!”
“石大人若要救徐庶,现在该做的是找到能够反驳的证据,以证明他的清白,而不是在我面前愤怒,”黑纱长史冷静地说道:“你若想要申辩,可自去找将军。”
石韬又去寻将军,张华却对他避而不见,下属们都没能找到失踪的将军。
不久,徐庶因证据确凿被黑纱长史下令处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石韬悲愤好友之死,要去找张华辞别。
达到了目地的作祟小人欢呼雀跃,连夜给了那老农安家费用,让他即刻出城去避祸,实则派遣人紧随其后,意图杀人夺财。
“却说那明晃晃的刀紧跟而来,惊慌失所、悔不当初的老农惊恐万分,他口中连连求饶,妄图让贼人留下他性命。”茶楼之中,说书人一拍醒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激动说道:“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女子从天而降,手执长剑,一霎那的光华闪过,那拿刀行凶的贼人轰然倒地!”
“贼人死后,老农获救,感激淋泣,他蓦然抬头,发现这女子带着黑色面纱,眉目有丝丝冷意,正是黑纱长史!待黑纱长史再问起,吓破了胆的老农什么都招了。”说书人摇起折扇,缓缓说道:“这时候,有一男子在其后哈哈大笑,夸赞道‘还是张长史’有主意啊!老农惊愕不已,他瞪向那男子,颤抖着唇叫道:‘你,你是徐庶!你竟没死!’”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局,是黑纱长史与徐庶共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好叫污蔑他的贼人不打自招,而一直对石韬避而不见的大将军张华,则早早就顺藤摸瓜,将那些陷害同僚、结党营私的贪官污吏一并抓获!”说书人丢下醒木,喝了一杯水,摇头晃脑说道:“今日午门,血流成河,杀得都是犯了死罪的大贪官,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大恶人,将军此举可谓是大快人心呐!”</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