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 厄兰朵雪山圣河边,火把熠然,南侵饮恨的匈奴诸部在这里汇聚,聆听着匈奴单于对兰登苏邪的最终判决。
“几十年来, 本王待你如亲子, 为何要背叛于本王”
匈奴大小领主的视线下, 兰登苏邪被捆在高高的柴堆上,只需单于一声令下, 草原上最强大的战神便会灰飞烟灭。
“单于待我如子,我又何尝不是事单于如父”兰登苏邪丝毫没有惧色,“数十年为单于开疆拓土, 让王庭的统辖之地扩张了数倍,西至乌云国大漠, 东至沧海,五一不在我们手中。”
老单于勃然大怒:“若非因此,本王便不会留你到现在!你应该知晓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忠诚之上……兰登苏邪, 你的心太贪婪了,大巫师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王者应该去做的。”
崤关战场上兰登苏邪那果断的一箭, 让本就生性多疑的老单于大为失望, 他原本有意将王位传给他, 可如今的局面,却是他自己断了后路。
匈奴人不那么重视血统,但是他们重视忠诚,在这样吃人的草原上, 忠诚是他们衡量交往用人的唯一品质。
面有纹彩、满头羽毛坠饰的匈奴大巫师上前道:“左贤王,无论如何,你背叛了单于,这无可争议,必须死在这里。”
作为他的生母,大单于旁边的阏氏绞紧了衣角,但在诸部领主面前,她并未丧失作为一个阏氏的姿态,只是满眼悲戚地对单于道:“他犯下的罪无可饶恕,可看在吾儿多年为王庭征战的份上,请单于不要让他的身躯埋在泥壤里。”
大单于点点头道:“大巫师,免去火刑,改赐他天葬吧。”
比起痛苦的火刑,这是一个体面的厄兰朵人应该有的死法。
大巫师点点头,命令一些匈奴的壮汉举着大桶的鲜血泼在兰登苏邪身上,不一会儿便吸引来了远处窥伺盘旋的秃鹰。
“左贤王,饮下这碗离魂药,你将不会感到任何苦痛,让神鹰带着你的躯体回到昆仑神身边,这是王庭敬你的最后方式。”
无数的匈奴人双手交叉紧贴肩膀,对着兰登苏邪垂首行礼——他缔造了厄兰朵无数胜利的神话,让无数匈奴人衣有服、食有肉、行有奴,可这一败,却让他落得这个下场。
满身沐血,饥肠辘辘的秃鹰仿佛习惯了草原上这种献祭的形式,知晓这时候下来啄食不会有猎手来打扰,便盘旋着靠近,刚一落在他绑缚在木架上残破的手臂上,坚硬的喙正寻觅着何处下手才能一下子咬去一块鲜肉时,兰登苏邪蓦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们枉为昆仑神的子民,还不如汉人,至少汉人的庶母还能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而你们,空有虎狼之性,却安于在苦寒中狩猎放羊!”
这笑声惊退了旁边打算灌他离魂药的巫师学徒,即将俯冲下来啄食猎物的秃鹰亦为之一惊,嘎嘎怪叫着又飞上天空。
“你……”单于猛然咳嗽起来,“你已为越人所重创,再无法提刀上阵,还有何志气能说出这等狂言!”
兰登苏邪眼前一片血红,漫长的执念,对中原的无限向往在死刑架上迸发。
“我没有臂膀,还有我的双足能走到崤关之前,没有王庭,还有我的部族聆听我的冲锋,我的血肉愿为成为马蹄下的土壤,我的骨头能撬起那座城墙!”
每一个领主、士兵、牧民都抬头看向他,那些掠夺的根性逐渐减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拨云雾的开明。
他们不知道,这在中原的教化里,被称为开蒙。
读书可以养气,而言辞,可以励志。
“我的儿子——”阏氏站起来,颤声道,“这是你的愿望吗”
阏氏听罢,拔下头上的金簪,冷不防地用力刺进单于的后颈里,在四周的惊呼声与单于不可置信倒下的视线里,阏氏对着兰登苏邪泪落如雨。
“我的儿子,你想要去建立厄兰朵的不世功业,那就尽管去吧!”
仿佛是某种骤然被点燃的信号一般,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人影,冲上死刑架,将兰登苏邪解救下来。
兰登苏邪残臂举刀,对着仍犹疑不定的诸领主高声道——
“我和我的部族,将为那座城战死!你们余下的人尽可袖手旁观,那座城门之后的财富,你们尽管去掠夺!现在告诉本王,你们敢一同赴战吗!”
……
秃鹰啸叫着穿过天空上不祥的浓云,远野上传来夜夜皆然的狼嗥,散发着新鲜泥壤气息的夏风躁动不安地拂过茫茫草海。
季沧亭虚虚拢住双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一切异响,也许是草原上的风夹带了几缕不安的沙粒,一眨眼间,一滴泪悄然顺着脸颊滑落。
“郡主”旁边的人还当她是终于意识到成钰可能回不来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吧”
“无妨,许是风太大了。”季沧亭按住心口,她本能地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道,“你说,当时我听从他们的建议,放走兰登苏邪,是对的吗”
部将略略松了口气,道:“郡主担心什么呢草原诸部明争暗斗是事实,让单于亲眼所见自己亲自养大的左贤王阵前反叛,不杀他,以后厄兰朵诸部便难以震慑了,他的单于宝座也坐不住。”
“可我总觉得,我放走的,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季沧亭的不安无端端开始扩散,但此时,她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片仓皇的火光。
“郡主,匈奴来了!”
他们带的人不多,本意也只是为了打探而来,立即藏入草丛中,可季沧亭伏地听了半晌,却突然又起身上马:“不对,匈奴的军队不该是这种散乱的脚步声。”</p>
这时候那片火光靠近了,部将也看见了那一大片队伍中,甚至有攒动的牛羊,问道:“这是在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