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医生过来的时候,谢溯正呆在阳台边上。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被临时当成了烟灰缸的精致瓷盘里托了一垒的烟头, 阳台的窗户被拉开, 烟雾被风卷出去不少, 但是就算是这样,阳台上的烟气依旧不少, 苗医生甚至只是凑近了一点儿, 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谢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就把手里刚刚燃了半支的香烟按灭, 说:“去书房。”
苗医生勉强点了点头,她对烟味非常排斥, 被熏得整个人都在皱眉,现在能换个地方说话也好。
谢溯没有把苗医生带到卧室里的小书房里去, 他带着对方去了自己平常用来处理一些敏.感事情的地方, 然后低着眼睛,慢慢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苗医生一开始的时候, 还能保持认真聆听的姿态,但是等到谢溯把整件事情说完了之后, 她的眉头就已经忍不住皱紧了,谢溯没有在意她的表情,只是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阿钰的情况在好转。”
但是没想到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谢溯一边说话,一边伸手, 下意识地想要去抽出一根烟。但是在打开烟盒之后,他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盒烟已经被抽完了。
肺部和心脏都在疼痛,谢溯捏着烟盒,慢慢地把它捏扁了,他连脑子里都是昏昏沉沉的,绝大多数的思绪都被还在昏睡中的少年牵引着,整个人都显得颓废又疲惫。
苗医生看着他的状态,微微有些迟疑,在斟酌了小片刻之后,才说:“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殷先生的确像是在好转。但是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情,可能是因为殷先生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也可能是他忽然受到了一些外界因素的刺.激——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如果可以,您能让我见见他吗?”
她对于少年情况的了解,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谢溯的口述。而口述这种东西,又是最容易掺入个人偏向的东西,苗医生还是想要见见少年,才更能确定他的情况,以便做出决断。
谢溯的动作顿了顿,他闷头又沉默了很久,才说:“是要和他见面,还是?”
苗医生想了想,说:“最好还是见面,我想和他说说话,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当然,不说话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得能观察到他的行为状况。”
谢溯捏着手里的烟盒,他说:“………那就见面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把苗医生带出了房间,把她安排到了卧室的隔壁,自己重新回到了小房间,去守着少年。
他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是一片沉寂的黑暗。谢溯坐在床边,在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亮度之后,他就能看到少年的脸了。
………真瘦啊。
谢溯这么想,他看着少年放在毛毯外面的手掌,在抛开欣赏的目光,只用打量的视线去看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发现,少年居然已经受到了这种地步。
他的锁骨异常的清晰和突出,手腕也并没有多余的脂肪和血.肉。因为失血的原因,他的脸色和嘴唇都是苍白的——甚至近乎惨白。
这种生命特征极度微弱的情况,让谢溯控制不住地趴伏下去,去听少年缓慢的心跳。只有用这样的方式,他才能确认少年的情况。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溯这么想,这个问题他已经反反复复地想过了很多次,就像是陷入了什么无线迷宫里,每一次得出的结论,都只能让他的负面情绪再累计一层。
他的脑海里塞满了各种各样混乱的念头,苗医生之前的声音也流淌出来,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回荡。
“………可能是因为殷先生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也可能是他忽然受到了一些外界因素的刺.激………”
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受到了外界因素的刺.激………
谢溯闭了闭眼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在他的印象里,少年的情绪一直都是格外坦诚,并且毫不掩饰的,他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但是却是可以观察出来的。
但是昨天晚上的突发.情况,却让谢溯对自己对少年的定论和印象产生了自我怀疑和隐约的犹豫。
阿钰,到底是不是他平常表现出来的样子呢?
谢溯想到了一开始的时候,那一份让人觉得无比扎眼的体检报告,少年一直在受到伤害,底子都被耗尽了。
谢溯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对于少年的了解居然是这样浅薄的,少年没有喜好,他的想法、他的情绪,在他自己不做表露的时候,他根本就琢磨不透。
这样的清楚认知,让谢溯连苦笑的样子都露不出,一阵一阵的苦涩味道从舌根那里攀爬出来,而他只能麻木地习惯着这些负面情绪。
在除却少年一直隐瞒自己的情绪的能性之外,苗医生之前还提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谢溯勉强把注意力拉到这个可能性上,相对于前一种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的猜测之外,他还是更能接受后一种的说法。
这一点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依旧存在。谢溯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路,他先想到了刍渔,犹豫着想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管不住嘴,说了什么有关刍渔的事情,让少年心里起了疙瘩。然后他又开始慢慢回忆,不断去回想那些可能存在的矛盾点。
他想到了一开始管不住嘴的时候,对严昶景的那些逼逼,谢溯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后悔,如果能让他回到一开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污点。他会用最好的手段去接近少年,然后让他变成自己的阿钰——谁都没办法伤害。
懊悔的情绪不断产生,谢溯只有在殷染钰的事情上才会情绪失衡,在回忆的时候,他的视线也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变得模糊,谢溯闭了闭眼,又睁开,约过少年的脸庞,他看到了被合拢的,少年之前一直喜欢缩在里面的衣柜。
他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谢溯猛地凝固住了,某种微妙的第六感,一点一点地酝酿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他的脑海变得空白,似乎有一根针,把一些细微的,平常他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都串联了起来,在这种时候,组合成某种让人抑制不住的恐慌情绪。
谢溯的脑海里,雪花似的出现了很多东西,都是一些细碎的场景。
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就没有再躲进去过这只柜子。
谢溯以为这是因为他逐渐补全了少年缺失的安全感,但是实际上的情况,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就没有再靠近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