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在下一秒,她那与人类相似的耳朵忽地捕捉到了什么。
有什么物体轻轻挪动了,尽管那微乎其微的动静转瞬即逝,但
就是那里
疯狂尖厉的笑声倾泻而出,金合欢的身形只在原地一闪就出现在了数米之外。她在黑暗中的视力比寻常人类好不了多少,但这不妨碍她垂涎三尺地望向眼前那条被她砍得血淋淋的胳膊,热切地舔了舔丑陋得看不清形状的嘴唇。
顾浅死死地向上架住了她迎面挥来的镰刀状的前臂,撬棍都被磨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吱响声。她是几近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才让它不至于再往下落下一厘。
撬棍后,金合欢母体那被乱蓬蓬的毛发遮住大半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缓缓地露出了其间一圈又一圈的尖锐獠牙。
在它一口咬下的刹那,顾浅霍然松了手
她只来得及用力把撬棍向前一推,让它卡进了那利齿间,旋即就猛地向后下腰避开了那另一只横劈过来的前臂。顾浅就地一滚,刚刚稳住重心只觉又是一阵凛风袭来。
锋利的镰刃擦过脸颊,一缕碎发应声而落,顾浅连着闪开好几下,这才找出空隙来飞起一脚,一个拧身狠狠踹上了金合欢的胸口
后者的身形向后晃动了下便轻松站稳,扭头吐出了那根被塞进来的撬棍,可再定睛一瞧,跟前哪还有顾浅的身影。
凉意沿着后背涌了上来,凭着股直觉,金合欢赫然转头就劈了下去
她劈了个空。
“错了。”金合欢母体只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轻巧地擦过,背后同时一紧。
“我在这”
顾浅早已揪住了她那沉重垂落的覆翅,但她挑衅的嗓音也戛然而止,紧盯着只差那么几毫米就顶到自己喉咙处的尖刺,明白她和金合欢同时将了彼此一军。
这根毫无征兆地从金合欢后背双翅之间冒出来的巨刺顶端微弯,倒钩的锋芒之处却正好擦上顾浅的颈动脉。
即便只能模模糊糊地窥见个轮廓,也能想象得出该是闪烁着怎样的寒光。
金合欢母体森冷地笑了。
“你以为它们是累赘”她轻柔地问,“不,这只是我用来挡住它的伪装,让那些自作聪明绕到我背后的家伙好好吃点苦头。”
“那就来赌一赌好了。”
顾浅的声音骤然冷下来“看看是我能把你的胳膊卸了”
“还是你能先扎穿我喉咙”
金合欢母体只觉背后的那力道骤然收紧了,她面色一变,操控着那根尖刺拧了个转儿就狠狠扎了下去
终究还是顾浅快上了那么一丁点。
凄绝的惨叫响彻整个空荡荡的树洞内部,顾浅向后踉跄半步,她方才踏着金合欢的后背,也正是这样才硬生生撕下了那对粘滑又沉甸甸的覆翅。她喘着气,把拎着的两片“厚膜”往地上一丢。
她自然也没捞到什么好果子吃。
那根巨刺嵌进了肩膀,虽然避过了要害,可倒钩也是扎扎实实地埋进了血肉里。顾浅一狠心,抓住露在外面的部分用力拔了出来。
被血染红的领口一摸就是湿乎乎的满手,好在这伤口也不是太深,跟疼得满地打滚的金合欢母体比起来,她这实属轻伤中的轻伤了。
金合欢母体也自然不是以前的她,挣扎着起身就又向顾浅砍来。只是剧痛之下的出招难免失了分寸,整个身体向下栽去,这次是被顾浅三两下避过,反手提溜起那根被咬出了凹凸不平的牙印的撬棍,硬顶上镰刀刃尖后就是一别
方才的景象仿佛倒了个个儿。
金合欢母体的前肢被架得动弹不得,那把小巧单薄却足够锋利的水果刀一如之前钩向顾浅喉咙的巨刺,直直冲着她的面门,距离她的鱼泡眼只有短短的几毫米。
“你想干什么”金合欢低低地威胁,“我能感觉得到你还剩多少力气,就凭这么点力量想杀我还是痴人说梦。”
她说的倒是不错。
虽然金合欢永远不可能知道那几分钟内顾浅做了什么,但她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为了能跟得上她的行动,顾浅差不多是将全部的剩余点数全加在了速度上,此时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再进一步。
“那倒不用。”
顾浅却是倏地一笑,“我只要暂时困得住你就好了。”
“知道我那朋友的能力是什么吗”
“这边”她扬声道。
漆黑一片中,骤地亮起一点火光。
金合欢母体陡然明白了她们要做什么。
“住手”她尖叫起来,“下贱的人类,不许再靠近我一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她越是这么喊叫,反是越证明了这计划的可行性。
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杨桃高举着火把,再没有任何疑虑地扑向她们。在顶端火光顶撞过来的那一瞬,水果刀“当啷”落了地,顾浅揪着金合欢那蓬乱的毛发迫使她扭头,让火焰直直烧向了她的两眼之间
如果说之前的尖叫已经充满了苦痛,这时候的就简直是深到刻骨的恨意。
那喊叫撕扯到了毛骨悚然的非人程度,金合欢母体的五官彻底扭曲了。顾浅松了手,杨桃也慌忙躲开。火势飞快地上窜,金合欢母体的全身转眼就沐浴在了火中,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什么字眼。
她跌跌撞撞地胡乱向前走去,像是想摸索什么来灭掉身上的火苗,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她已然通身焦黑,脚后跟突兀地被什么一绊。
殊不料绊倒她的正是那道狭长裂缝的底部,恍惚间,金合欢整个身体都向外栽去,再然后,脚下一空。
尖叫声划破了这一片的天空,和她一同坠落而下,渐渐地再也听不清楚了。
杨桃抹了把也不知道是火熏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紧忙把那根还燃着的火把往下一扔,拽出几块厚棉布来扑闪着灭火。
顾浅眯起眼,望着金合欢母体一脑袋栽出去的方向,确认她是不可能回得来了。
还是得感谢杨桃的囤积癖。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的想法没有传达过去,但现在看来,对方很好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摸着黑用包里的木棍和绷带临时扎成了这么个土火把,再浇上燃油用她那锅子一点火,最后成功地派上了用场。
火焰在杨桃的踩踏下灭了下去,后者也这才松了口气。这一番惊险的折腾下来,杨桃都快脱力了,她回头问道
“浅姐你怎么知道她弱点在眼睛中间那儿的”
就算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如果只是被火烧到,金合欢不可能会表现得那么痛苦。
“还好。”
顾浅沉吟了下。
“我之前真以为新人类是杀不死的,但一旦开始留意后也不算很难发现,她跟我打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地护着那里也可能是之前有点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啊
想起金合欢一开始那恨劲儿,杨桃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嘴,心说不愧是她浅姐。但她转眼一抬头就被对方衣服上那深色污渍吓了一跳,想起顾浅的伤,赶紧又去低头翻包袱里的纱布和药膏。
“来来来,”她催促道,“先把伤口处理了。”
和绷带伤药一起被掏出来的还有支小手电,顾浅也就是知道她还有备用的才会把那手电筒扔出去。虽然这比原来的那支小了点也暗了点,但总归能用。
肩膀扎得不深,胳膊也见了血但到底隔了层绷带,这会儿止血倒是不难。消过毒后,顾浅看着杨桃扎好绷带,手里来回地把玩那只小手电筒。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她突然问,“你想听哪个”
杨桃“”
这种不详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坏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浅一个字也没说,只把那手电筒的昏暗光芒直直往上一照。
杨桃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细细长长的“茧”,何止之前垂落在她们面前的那一个
那只绿叶包裹而成又被金合欢啃开的长茧,缺口处还在不住滴落着残余的粘液。而放眼望去,就在中央那根不知通往何处的粗藤上方,密密麻麻地悬挂着的茧状物,往保守了说都是数以百计。
杨桃头皮快炸了,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她们只是对付金合欢都废了这么大的劲儿,要是这么多怪物一股脑地涌上来
“好消息是,”顾浅接着说,“这些家伙未必都有金合欢那么强。”
杨桃皱起了眉。
“她是在死过一次后相当于又进化了”
顾浅点点头,“反正据她所说,十有八九是这样。”
如果没有猜错,恐怕新人类所谓的“不死”,分为两种含义。
一种是外在的不死,只要受伤就能迅速愈合,这一点和她们遭遇过的鬼族很有些相似之处。但就像鬼害怕被破坏眼睛,新人类也有各自在不同位置的“生长点”,那就是它们的弱点。
另一种才是真正区别于鬼的“不死”。
即便是被攻破了“生长点”,它们的精神或者说得再通俗点,灵魂会再回到这棵被金合欢母体都称为“母树”的巨树里,在茧里重新孵化出来。非但如此,死去的新人类在重获新生后实力也会再上升一大截。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对于这群怪物来说,死亡并非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往坏了想,金合欢是被烧死了,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在某个茧中等待着迎接新生,等到那个时候
所以,在那之前,她们能做的事只有一样。
抢在金合欢母体复活前,想方设法地破坏掉这棵供给养料的母树。
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顾浅踏上了那唯一一根通往深处的粗大树藤,杨桃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一步步走得极为谨慎。
走在诸多的叶茧之间实在让人忐忑难安,杨桃的后颈都出了一层薄汗,生怕哪个茧会如当初那只一样突然孵出个怪物来。
她的视线突然停住了。
“浅姐,”憋了半天,杨桃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你看那是什么”
顾浅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她紧紧盯着的地方。
那是一只离她们最近的茧,夹在一层层绿叶缝隙里的那点白色,熟悉得心惊。
在杨桃惊骇的目光中,她果断扒开了外面的两片巨叶,一点点拽出了藏在其间的那样东西。
果然。
纸条已经很旧了,破烂边角上沾了点不明液体,上面还能隐约辨认出来的图案和她们这次拿到的如出一辙。
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
在她们前就有玩家到达过这里,但不幸沦为了供那些新人类进化的养料,这茧里十有八九封存的就是他或她的尸体,只有死前攥着的害他到如斯境地的体验券留在了外边。
没有什么能比这能更警醒地提醒着她们,只要稍不留神,她们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在沉默中,顾浅将那张皱巴巴的体验券塞进了兜里,权当是留给自己的警钟,也权当是复仇的见证。
“走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