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就回,凤箫吟简直怀疑乐韶歌领她出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虽来得莫名其妙,回得也莫名其妙,但下山走了这一趟,她的修行之路好像确实豁然开朗起来。
她依旧练着云门大卷,可已不再觉着自己才是被镇压的那个。
她的云门不比乐韶歌那般恢宏,那么如天网恢恢天理昭昭,不争而善胜,是针对邪魔的又雅又正的威慑。
她的曲意锋利坚韧,是诛恶之刃,愤怒刚猛。
她的韶音中充满了斗志和战意。是哪怕身处下流众恶归焉,也依旧傲然俯视的骨气。是哪怕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也依旧要打烂这摊子的志气。
她也稍有遗憾她无法像乐韶歌那般天生淡泊宁静,悲悯关照。她就是野地里长大的小鬼,粗鲁野蛮,瞪着眼睛呲着牙,挥着木棒想把天捅穿。
好想成为像乐韶歌那样的小天女啊。
但,这也就是她了。
乐韶歌正襟危坐的听着,听她奏完后久久不语。
“这是我听过的,最了不起的韶音。”后来乐韶歌轻轻的说,“我们来谱写你的大韶吧。”
她们用了九年的时间,完成了独属于凤箫吟的大韶。
她的大韶虽按惯例,该被命名为大韶,但在曲谱上却更接近大武一些。
她识海中的韶音本我甚至都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柄相当霸道的剑越那么二三个境界斩人,完全不成问题。
乐韶歌曾令她给此剑取名,凤箫吟脱口而出,“恶即斩。”
乐韶歌
算了算了,身为乐修却教出个剑修徒弟,她也很无奈啦。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毕竟剑修都不是她的本业。
当然这九年,她们也不只做了这一件事。
把师弟师妹养大,这是推卸不了的事。每过那么个月,乐韶歌看她修炼时还莫名就会说,“差不多到火候了。”而后便让她下山去打架哦,不,行侠仗义。
而巧之又巧的,每一次下山她都会从一个她恰好能对付的恶棍手里,救下一个女孩子。
每一个都跟她当时的年纪差不多。
并且每一个都很警觉,很擅长逃跑,她竟一次都没见过她们的正脸。
凤箫吟懒得也或者是不愿意多想,也就随她们去了。
她的修为也在这一次次行侠仗义中提升。
最后一次她教训的那恶棍,在幽冥秘境中颇有些名气,就算搁在第一大修太幽城中,也算得上高手。
而后,第十五年。
终于有一天,乐韶歌说,“这一次,我们去太幽城吧。”
乐韶歌带着她直闯太幽城,凤箫吟不解这一次她的目标又在何处,但来都来了,谁怕谁啊村子里当年饥荒,太幽城的盘剥就是主因。若不是不得不分出最肥沃的土地给他们种丹材,也饿不死那么多人,父母也不会起意卖掉她。
而若不是乐韶歌带走了她,最后买下她的,十之八九还是太幽城。
周边旁处早被太幽城吸干了,也只太幽城能当面扔下两张饼,买走一个大活人了。
作为幽冥秘境九大主城之一,最坏坏不过太幽城,坏不过执掌太幽城的那些吸血老僵尸。
他们罄竹难书,也是时候该有人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报应了。
凤箫吟长驱直入,一路直奔城主邸。
而后,她的脚步缓缓的停下了。
她驻足在城主邸通往议事厅的门廊前,远远望着一群人无动于衷的将一个女孩子拖走。
而走在最后的气定神闲的身影,是她一生克服不了的噩梦。
金绿色的瞳子变得冰冷,纵横交错的疤痕攀上了她的面容。
她握了握拳头,感到手微微有些发抖。心底恐惧,并且愤怒着,恨不能将此人撕咬成碎片。
她在一瞬间,就想起来自己所真正经历过的一切。
她拔腿追赶,却忽听身后暖暖的呼唤,“阿箫。”
她猛然醒神,回过头来,便看到了乐韶歌。
她咬着牙,恶狠狠的斥道,“别他娘跟我说什么屁话,老子此刻就是想报复、想泄愤”
乐韶歌点了点头,说,“嗯。”她似是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却半途停了下来,翻手化了枚杏儿给她,道,“救到人,就早些回来。”
她怔愣愣的看着乐韶歌,接过那杏儿,莫名就点了点头。
乐韶歌才又道,“你已和之前不一样了,你能打赢他。”
“”
“去吧。”乐韶歌微笑道。
凤箫吟一路追着莫罗侯,来到长老邸。
在莫罗侯动手要废去少女的内丹时,不顾一切的杀了上去。
这里是卵中宇宙。
这里也是她的心相世界。
她所觉的熟悉的每一个地点都是她曾逃亡过的,她所莫名遇见的每一件恰好发生的事,都曾真正的发生过。
她在每一个恰到好处的节点出现,只因她曾发自内心的希望,在这个节点上能有什么人出现,能有什么人来救她。
只不过,这一次,每一个恰到好处出现的人,都是她自己。
她所救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自己。
而每一个救她的人,也都是她自己。
只是顺序稍稍打乱了些,最先发生的事,反而让她最后遇见。
但是,刚刚好,一切刚刚好。她确实该在此刻,来杀内心最难杀的魔。来给这漫长的噩梦,做一个最完美的终结。
“我来教你天底下最厉害的本领。”那个时候,乐韶歌凝视着她的眼睛,温柔的向她保证。那时乐韶歌的身上仿佛散发着光芒,小小的凤箫吟于是忍不住点头相信,疲惫的靠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所教给她的,确实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本领。
在那一刻选择相信她,真是,太好了。
凤箫吟拔出了识海里的斩恶剑。
在过去的噩梦中,她和莫罗侯的每一次厮杀都已她的败北和酷刑为结局。
但她知道,这一次她一定能打赢。
当她最终将剑刺入莫罗侯的胸口,她甚至已不想再多看这令人恶心的东西一眼。
她只是拔出了她的宝剑,平静的走到瑟缩在地上的女孩跟前。
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跪坐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轻轻的说出了她等了一辈子的那句话,“已经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那恐惧、颤抖、怨愤、诅咒却无能为力的少女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化作暖暖的浮光,消失在她的安抚中。
她脸上那些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疤痕,终于也平复、消散了。
她想,她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
当她离开时,太幽城也消散在晨曦之中。
她和乐韶歌一道身处凤箫阁楼顶天台上,正在看那一日未看完的晨曦。
对这场景的剧变,乐韶歌果然没有感到半点惊讶。
她闻声只回头看向她,而后展颜对她微笑,“回来了”
“嗯。”
她默不作声的和乐韶歌一道看日出。
送乐韶歌离开时,她终还是忍不住提醒,“其实,带我离开村子后,你就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理论上,这已经算是救了她。
乐韶歌说,“嗯。”
“在这种地方留这么久你蠢不蠢啊。”
“你觉得呢”
“蠢。”
乐韶歌失笑。
凤箫吟便又轻轻的说,“谢谢。”
乐韶歌于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嗯。”
“谢归谢,该说明白的还得说明白拜你为师的是那个傻白甜小幻象,可不是我本人”
乐韶歌再度失笑,“但我教的心法,可半点都不作伪。”她再度看向凤箫吟,“待你取回了身体,我取回了记忆,你再来找我,我重新教你如何不拜师也行不瞒你说,你在乐修一道,可谓天资出众。”
“”片刻后,她红着脸别开头去,“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