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用半日功夫就办好了事儿,顺道赶紧去对面把自己那张认罪书拿了回来,一口气撕了,又听得说,那女子一早带着下人离开了,着实松了口气。
拿着新买的衣服,王商人又收拾得体体面面起来。
按到底阿月此时该离开了才是,她不是王商人家的婢女,乃是良民出身。可是刚才那一路上阿月脑子想了许多。
她若现在回家去,以后永远只能当个不被看重的女儿,日日吃粗茶淡饭,连快手绢头纱都买不起,等再过两年,就会被她娘许给同样贫穷的人家,继续受苦。
这样的日子从来不是阿月想要的,她心思大,早熟,会看眼色。
阿眼下的王商人对她而言正是个机会,京城那等富贵繁华的地方,以前阿月做梦都不敢想。如今,只要她跟了王商人,不就能离开这个破落地方了吗?
阿月越想心中越是火热,心头坚定了主子。
傍晚,寻摸了个机会,阿月就去王商人跟前跪下了,说了些情真意切似是而非的爱慕之言,让王商人能允许自己跟在身旁伺候。
王商人先是仰头感概了一下,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脸温柔答应下来。
翌日,约好马车中午过来,王商人状似体贴询问阿月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或跟父母交待一声。
阿阿刚准备拒绝,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东西要拿,于是柔柔应了下来,说正好要回去一趟。
她爹娘大哥每天都要出门做工,正好家中没人,只有个每日四处疯玩的小弟。
阿月偷偷溜了回去,去了自己房间拿了私下积攒的一些钱,然后又匆匆离开。
只是没想到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小弟,阿月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那三岁的小豆丁还什么都不懂,高高兴兴叫了一声:“阿姐!”
阿月懒得敷衍他,伸手推了推,让他去一边玩。
小豆丁撅了撅嘴,道:“阿娘说你好几日没回来了,我现在去告诉阿娘你回来啦!”说完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阿月一下子惊了,有些生气他搅乱自己计划,也害怕被爹娘发现,情急之下,两三步跑过去一把将小豆丁一把提了起来,给了他一巴掌。
小孩子痛了,当然会哇哇大哭,阿月飞快捂住对方的嘴。
眼中一丝主意闪过,心下一狠,直接抱着他弟弟跑去了一家暗巷子。
这是个买卖奴隶孩子的地方,那老板一看一人抱着被捂着嘴巴的孩子,心中有了数,从柜子里拿出个药包,在孩子口鼻处捂了捂,没过一会儿,小豆丁就昏了过去。
这么大点的男孩子最好卖,不缺买家,老板挺高兴。
阿月收了人家一两银子,就把她弟弟给卖了。心里没有一点犹豫挣扎,拿了钱,飞快走了。
等中午马车一来,她就提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王商人一起,兴奋地离开了这个生养她十几年的地方。
父母早已被她遗忘,小弟更是被无情卖掉。
而另一边,李庭舟一醒来,就发现他自己一辆陌生的马车上。
除了他,车上还另有四个孩子,一个中年男人。
李庭舟几乎立刻坐了起来,满脸的警惕,大声问:“这是哪儿,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再这里?”
那车上唯一的中年男人,见人醒过来,也就看了一眼,倒是又嗦了一口手上的烟袋子,待吐出一口烟,才开口:“坐好,嚷嚷什么,这是去岭南的马车,这会儿才出了双马镇,后面可还有得罪受咯。”
李庭舟如果能听话就不是个倔强少年了。
“是你把我抓来的?快放我下去!”
中年男人嗤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背靠在马车上,慢悠悠道:“你这种娃子我见多了,现在闹腾到最后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我劝你啊,还是省点力气为好。”
旁边三个孩子都是醒着的,不过没什么表情。
李庭舟见中年男人不开口,转而去拉旁边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厉声开口:“你说!我们怎么会再这里!岭南是哪儿!为何要去?”
那少年似乎比较胆小,叫李庭舟这么一凶,往后退离他远了些,哆嗦了一下,结巴道:“是,是我爹娘送我来的,去岭南自然是去谋生活去的。”
李庭舟从小生活在北地哪里听过什么岭南,更何况他现在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马车上,心中不惧怕才怪,越惶恐面上表现得越凶狠。
这答案他不满意,还要追着问,就被那中年男子拦住了。
“你为难他做什么,这事难道你家人就一点就没同你说过?不就是养不起你就才送来给我,让我带去岭南混口饭吃,好了别再闹了!”男人皱了下眉。
李庭舟就一下子顿住了。
家人?送出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手指倏然一下子捏紧。
随后,带着点茫然,问:“……她把我卖了?”
那男人心里好笑,什么卖不卖,那姑娘可没收一分钱,反而给了自己些钱,自己更没他们的身契。
不过这些孩子偏激要这样认为,他也没法。所以男人没反驳,有眯着眼吧嗒了一口手里的烟。
李庭舟低头环视了一周,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个包裹。
他拿下来解开一看,里面放的是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匣子。
手指紧紧抠住,眉目隐藏着愤怒难过,李庭舟忍住心头一阵一阵的发冷,很快,重新系好了包裹。
看着眼前的人,咬着牙死死道:“我不会去岭南的,我要下车!”
……
李庭舟的狠意让中年男人有些诧异,他就像个不怕死不怕痛的小怪物,竟然用头用身子去撞车,更试图从窗户口跳下去。
闹的整个车里面都不得安宁,其他三个孩子吓得缩在一边,整个马车的空间就那么点位置,躲都不好躲。
再看李庭舟一脸决绝冷凝的脸,中年男人迟疑了,他不是人贩子,自然不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对付孩子,但是若把这小刺头留下,更要搅得车上不安宁。
最后权衡再三,便也只能黑着脸,丢了他一点碎银子,随后将人赶下了马车。
李庭舟憋着一股劲,一步步往回走,好在运气不错,没多久遇见了一辆进双马镇的骡子车,给了些钱就人家就载他回去了。
等到了双马镇,李庭舟跑下来直接往那院子跑去,,到了后才发现那院子门已经锁了,他在那死命用力敲门。
很快惊动了人,隔壁寡妇出来了,询问几句知道他找谁,然恶瘤告诉他人家一大早就坐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庭舟心中那口气无论如何都散不出去,并没放弃,心思一动,想到昨天和它一起去放那两车货的地方。
经过几次找人问人,才终于叫他问出线索。
是另一个运货的人,明湘湘那里押货的其中一个他认识,对方他们的新雇主改了道,不往京城去了,要去淄尧。
李庭舟听了这消息,马不停蹄就租了马匹,连马车都不要,把身上一点钱全给人家,让人骑马送他过去。
再一次出了双马镇。
明湘湘的马车都得不快,她几乎没做过这样的马车走长途,此时的道路都大多坑坑洼洼,不平整,这马车又没有减震设计,当真要将明湘湘的五脏六腑给震了出来。
从坐进了马车,她眉头就没怎么松开过。
春藤地衣瞧着主子模样,就知道她不舒服,已经尽量将坐的地方多垫了东西,还是没什么大作用。
出了双马镇后,马车驾得慢了一些,中午,碰见有吃饭的茶水棚就去下去买些吃的,若到了荒芜人烟之处就吃着干粮打发。
这一走就是两日,赶车的是位老手,清楚路,告诉她今日傍晚能赶到下一个镇子。
明湘湘听后松了口气,总算能休息半日。
这会儿正是中午,吃饭的时辰没赶路,春藤地衣去方便,明湘湘便朝着旁边走走,就在附近一块,活动下又疼又麻木的手脚。
这时候除了村镇城池内,只要出了远门,周边都是荒的,少有人烟,一条大路旁边,树木灌林草丛抬眼可见。
倒是有一点,空气特别好,只是现下多少冷了些,呼呼刮着风。
明湘湘正捏着自己的手腕子活动,突然,神情一凛,一个转身,视线尖利看过去,冷言道:“谁在那里!”
风一吹,几丈来高的草丛哗哗哗响动着。
很快,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是李庭舟。
明湘湘眼睛兀地一睁,随之眉头紧紧拧气,眼中多了一股厉肃之气。
道:“你为何在这里!”
少年手握成拳,脸上有铮铮冷意,一步一步走得近了。
他开口,声音似淬了无尽恨意,然又奇异地带着一股诡谲的平静,“我不在这里,那我该在哪儿,岭南吗?”
“明湘湘,你卖了我,你凭什么?”说出这一句时,他竟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兽,发出撕裂的鸣叫。
明湘湘先是一愣,又随即垂下眼皮,一如既往的冷然。
“不管怎样,你不该来找我,你知我并非你姆姆,对你也并无责任,你走吧,莫要跟着我。”
这话叫李庭舟彻底怒火中烧。
“谁想跟着你,谁想!明湘湘,你既然敢卖我,那便去死吧!”
他突然冲过来,蛮牛一样把明湘湘撞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她扛了起来,飞快走到那辆马车旁。
此时大家都在休息,车中没人,他一将明湘湘扔了进去,自己也翻了进去。
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一下子刺进了马后臀。
那马仰着脖子发出一声长啾嘶鸣,扬起蹄子,疯了一样狂奔而去。
明湘湘在车内一下子被撞到车背上。
捂着胸口,脸上表情很难受,她挣扎着坐起来,却总是不稳。
对着少年,出口斥道:“你疯了?”
李庭舟嘲讽,“我当然没疯,我想让你死!”
明湘湘浑身难受,勉强支了起来,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冷笑,“让我死?你手上且拿着匕首,不会一刀子了结我?自己还坐在这车上,莫非是想陪着我殉情?当真是好志向!”
“你住口!”少年脸上变了又变。
明湘湘嗤笑,猝不及防,她抽出腰间的软鞭,朝着少年甩了过去。
“我劝你让开些。”她将车窗帘弄开,显而易见是要跳下去。
李庭舟一下子抱住她的腰,胡言乱语怒吼,“不,你去死!你去死!”
倏尔,他看见明湘湘颈边有红绳若隐若现。便一下子伸手过去——
明湘湘身体本能防备,她被激起了些怒意,同样伸手抓了对方的脖子,手下感觉到一个东西。
正此时,脖子上一股力道狠狠扯去。
挂着的的东西绳子断了!明湘湘颈上生生的疼,眼睛一黑,手下动作利索,也将对方颈上那东西拽了出来。
然后飞速跳了车。
……
等春藤地衣个几个赶车的人赶过来的时候。
明湘湘已经在地上了但还算好,只受了些皮外伤,幸而骨头没事。
少年是随她面跳下的。
几个运货的人追马车去了,春藤扶起来明湘湘。
明湘湘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少年也看着她。
半晌,她转回身,道:“走吧。”
春藤迟疑,看着那边:“……少爷。”
“莫管,还有,他不是你们少爷。”
明湘湘背影远去。
少年木然着脸,手里紧紧攥着小金兔挂件。
将那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