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众人连夜进京, 到城门, 守城侍卫告知亲卫队须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开外。
其余几个王爷脸色微变,暗道宫里想必是出了大事, 萧衍一早已经收到萧睿的密信,知晓三王爷进了京, 父皇是准备对他下手了。
萧衍记忆中,甚少能见萧昀, 更别提像萧绍,萧睿那般,时常被萧昀摸头, 那时他以为他做好一些, 再做好一些,
终有一日,萧昀会摸着他头,夸他做得好。
不过他终究等不到了。
今天不是他登基, 就是他亡。
萧衍眼眸底寒意四溢, 吩咐亲卫队退出二十里之外。
萧昀寝宫重兵把守, 外面跪满文武百官, 几个王爷公主依次进去看望,到萧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寝宫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萧衍跪在榻前,静静望着半倚着喝药的萧昀:“父皇。”
“嗯。”萧昀声音低低的,眉间满是疲倦, “平身。”
萧衍没有动,片刻,他道:“就让儿臣继续跪着吧。”
“咳咳。”萧昀咳嗽着笑出声,“朕记得你六岁时,朕有次感染风寒,你也如现在这般,跪着等天明。”
萧衍没想到萧昀竟会记得这件事,一时哑然,怔住了。萧昀见状,笑笑,他起身下榻,抬手比了比,停在萧衍上方,只微末,便能落到萧衍头顶:“还是有不同,那时你只有那么高。”片刻,他收回手,笑意渐渐隐去,“父皇老了,衍儿也长大了。”
萧衍望着他收回去的手,眼里闪过隐隐的失落,他双手紧握,微阖双眸,待再次睁开,又是漆黑一片,不见底:“父皇,您想说什么?”
“知道朕最后为何看好老三么?”萧昀示意喂药的太监退下,开口。
他直白挑明,萧衍嘴角勾了勾:“因为儿臣,乃御花园宫女之子。”
“错,大错特错。”萧昀笑容彻底隐去,他震怒俯视着萧衍,“因为你六亲不认,丧尽天良,不只派人到你大哥身边卧底,还谋害你亲侄子!你这样的畜生,怎配当萧朝皇帝!”
他曾经考虑过萧衍继承大统,甚至在萧衍以西昌国降书做寿礼时,他就想立他为储君,然当夜,东厂送来一份密报。
密报详细记录萧衍当初救下玉妍,玉妍为他嫁给萧绍之事,以及平倭寇时,萧衍发现玉妍对萧绍动情,对皇长孙起了杀心,害玉妍差点难产。
萧昀大怒,召来唐季问话。
唐季用两个时辰说清前因后果,萧昀当即拍桌,吩咐御林军前去捉拿萧衍,是唐季劝住他,称时机未到。
萧昀冷静过后,便假装无事发生过,静静等着时机。
而萧衍,他并不惊讶萧昀能查到玉妍之事,做事从来不会天衣无缝,更何况萧昀手下有东厂这个最强情报机构。
他神色不变,问了个问题:“自古帝王无亲情,万里江山上染的血,除了黎明百姓,亦有功臣皇亲。儿臣斗胆问父皇一句,若儿臣下手之人非大皇兄,您今日还会斥责儿臣六亲不认,丧尽天良么?”
“你简直无可救药!”萧昀气得颤抖,摔杯为号。
“因为父皇——”萧衍慢慢起身,第一次面对面,平视着从小只能仰望背影的高峰,一字一句道,“从不肯给儿臣药。”
“大胆!”隔壁,三王爷萧凛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一脚踹开门,领着御林军冲进来,“你竟想逼宫!”
萧衍冷笑:“今日,本王便是逼宫了,你又敢如何?”
萧凛闻之大喜,不用逼,萧衍就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他果真一如既往天真,他指挥御林军降住萧衍。
而另一边,萧昀眉头紧锁。不对,萧衍驻扎在城外的亲卫队已被他派兵控制住,萧衍却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莫非他……
“冲啊!保护皇上!保护六王爷!”这时,殿外的震天响的口号,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领着军队冲进寝宫。
赫然是他除萧绍外最疼爱的,萧睿!
原来,萧衍不只算计萧绍,很早之前,已经算计他了。
这一刻,萧昀知道,萧凛败了。
萧衍内有萧睿,外有时家军,萧衍如他所言那般,今日他便是逼宫,萧凛也无可奈何。从一开始,他们就已失去先机。
在萧衍拔出萧睿的剑一剑刺穿大惊失色的萧凛胸膛时,萧昀仿佛一下苍老数十岁,他身子剧烈晃了晃,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情绪,只恍然觉得萧绍走得好,萧平乐走得好。
帝王家,无情。
他一直清楚,却在弥留之际,希望他的儿子讲亲情。
罢了。
他缓慢摆手,不让太监上前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抬头望向萧衍,四目相对,萧衍开口:“您若主动禅位,儿臣保证,其余人平安。”
除萧凛,唯独剩一个这些年称病不见人的萧逸有与萧衍一争之力,不过萧逸是扶不起的阿斗,萧衍不怕养虎为患。
他便要留下除萧凛外的所有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好。”
萧昀转身,晃晃悠悠走到书桌前,吩咐太监研磨,提笔,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一份禅位书。
写完,他没有再看萧衍一眼,走向床榻:“出去吧,我乏了。”
自萧昀十二岁登基,这是四十多年后,他再次用“我”字。萧衍眸光闪烁,躬身:“儿臣告退。”
次日,萧昀驾崩,太后拿出禅位书,宣布萧衍是下一任皇帝。
是夜,蓝学士绑着徐泰之和蓝颜儿,跪在殿前请罪,徐泰之不堪其辱,高声骂着萧衍,一头撞死在殿前,染红了几块地砖。
蓝颜儿惨白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身着龙袍的萧衍缓步走到她面前,她才撕心裂肺尖叫一声,活活吓晕过去。
萧衍脚尖轻轻踢了踢蓝颜儿,神色复杂,喃喃自语:“呵,又脏了啊。”
他拖着蓝颜儿一路往前,没有看吓得浑身哆嗦的蓝太师和瞪圆双目,死不瞑目的徐泰之一眼,淡淡吩咐:“全部凌迟,一个不留。”
闻言蓝太师绝望闭上双眼,磕头:“罪臣,谢主隆恩。”
那夜,京城菜市场的地皮红了一层又一层。皇宫的温泉里,也传来哀嚎的女声,直至天明。
翌日,蓝颜儿疯了。
她一睁开眼,就迷惑地盯着不远处,神色复杂盯着她的英俊男人,笑得一脸纯真:“大哥哥,你真好看,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呀?”
疯了好。
疯了就干净了。
萧衍想着,时隔多年,再次抱住软软的身子,温柔摸着她的头:“颜儿,跟朕回宫了。”
蓝颜儿单独住在一个冷宫,半个月后,宫里传出闹鬼的消息,见过之人言之凿凿,那鬼是曾经受宠一时的蓝侧妃。
消息穿到曾经的太后,现在的皇太后耳中,她只是念着她的佛,一笑而过。蓝颜儿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前些日子自杀的沈淑,究竟是真病假病,根本不重要。
然而传到时歌耳中,又是另一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