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每月一回的大休沐日, 就连太傅先生们也是一律不上值的, 不然平时这个时候, 几个孩子都该在上书房里,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了。
如今大皇子与小皇子是一起住在露华宫的西偏殿的, 小公主则是与小兰儿一起住在稍宽敞些的东偏殿。
宫里拢统就这四个孩子, 年纪也差不离多少, 所以也不分男女,一起都到上书房里启蒙学习了。
为了方便, 所以小兰儿也与小公主住在了一起, 隔上几日才回偏远的慈安宫那边睡一晚。
赵仙仙与皇帝过来西偏殿时, 小公主与孙兰坐在榻上, 神色悻悻地吃着点心,大皇子与小皇子已经被宫人们拉架分开了,却还在互相干瞪着眼, 像都红了眼的公鸡一样。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的,就吵了起来,竟还学会打架了!”赵仙仙努力板着脸,大声斥责他们, 只不过她嗓音天生娇软甜糯, 怎么都凶不起来。
李陆脸色不太好看, 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又低下头, 到底没说一个字。
小皇子见自己皇兄不作声, 双眉紧蹙,也抿唇不语,目光幽深晦涩。
他才六岁,心却比镜子还通透上几分,自是知道不能把皇兄方才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说出来。
正吃着点心的小公主倒是欲要插嘴,但被一旁的孙兰扯了扯衣袖,又被自己弟弟慑人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方才小公主与小兰儿起身梳洗过后,就往西偏殿这儿跑了。
发现皇弟已经早早起来看书练字了,可皇兄却还在房里睡着懒觉。
小公主瞧着弟弟这般勤勉,便对自己皇兄有些恨铁不成钢了,直接爬上床在他身上掐了几把。
若是放在平时,大皇子被妹妹吵醒了也只会笑几声,然后麻溜地起身更衣梳洗。
可今日他不知怎的,一醒来就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她那肖似赵仙仙的面容,甚至带着凉薄与厌恶。
见着她身后的小兰儿,才脸色稍霁,又担心自己马上就又沉睡,也不顾在场的弟弟妹妹,拉着她的手就不停劝她出宫,好逃离赵仙仙的控制。
小皇子与小公主听着他越说越荒唐,甚至还说自己母后是个心狠手辣的,自然气不过,与他大吵了一顿。
最后不知不觉兄弟俩就扭打成一团了。
“你们两个逆子给朕跪下。”皇帝面沉如水,声音凌厉而威严,他可没有耐心看这几个小崽子打眉眼官司。
又担心自己的神色太过凶狠会吓着赵仙仙,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肩膀。
一大一小两个皇子心里还是对这个鸷狠狼戾的父皇发怵的,赶紧跪在地上,却又还继续僵持着,都不愿意提及方才争执的事情。
瞧着他们兄弟俩鼻青脸肿的,赵仙仙心里难受,眼眶不由自由地红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也迅速泛起了水雾,攥着衣袖的手指骨节都泛白了。
“他们几个不肯说,你们这些伺候着的人,也没听到他们吵什么”她朝着几个宫人问,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宫人们也纷纷跪了下来,打头的方福贵额间沁着汗,略有些紧张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几位小主子相处时向来不爱奴才们打扰的,奴才们听见动静进去寝间时,两位皇子已经......”
这方福贵前世在大皇子登基以后,才成了他身边的大总管的,如今倒是早早地被他师傅张德全送来了,专门伺候、安排两位皇子的起居。
皇帝是半点儿都见不得赵仙仙哭的,见她被这几个小崽子弄得泫然欲泣,心口仿佛被打了一个闷拳一样,又堵又疼。
握着她柔嫩的小手,低声软语哄道:“仙仙别难过,朕在这儿呢,罚一罚他们就知错了。”
赵仙仙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只“嗯”了一声并未说话。
他得了默许,便朝着几个孩子冷哼了一声,嗓音浑厚,语气里带着怒意:“既然都不坦白,便罚抄三遍《孝经》,好好学学里头的道理,今日不抄完就别睡了。”
瞥见软榻上的小公主偷笑,他又冷冷地补充道:“李玖你们两个,也一样。”
《孝经》全文共一千九百零三字,抄写三遍听着不多,可他们才六、七岁,还在写着大字、练基本功夫呢,一天内抄下全篇三次恐怕并不容易。
方才两位皇子被罚跪时,还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公主和小兰儿,这时也慌了。
小公主与小兰儿面面相觑后,赶紧跳下软榻,上前去抱着自己向来心软的母后的手臂撒娇:“母后,儿臣和兰姐姐又没打架,为什么也要罚”
赵仙仙颇为责备地望了她一眼,又狠不下心对自己最疼爱的小棉袄冷脸,只好轻叹了口气,软声问道:“那玖儿你说说,大清早的你们几个吵什么”
小公主迟疑了一瞬,咬着下唇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如今只是罚抄书,若是让父皇知道了自己皇兄方才那番混帐话,估计得气得暴跳如雷,说不准还要怎么收拾他们几个呢。
她又小心地觑了一眼自己父皇的脸色,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嫌弃,连忙松开了抱着自己母后手臂的双手。
于是整个正厅就这么陷入一片死寂。
赵仙仙反倒被这尴尬的气氛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说也罢,那你们今日就好好抄书反省反省,母后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她心里一直也只当是几个孩子闹别扭了,并没打算深究原因,只是气她们结伙隐瞒罢了。
又伸手揉搓了几下小公主的脸蛋泄愤,才牵着皇帝款款离开了。
西偏殿里的众人,望着两人的身影远远离去,都默默舒了口气。
回到寝殿后,赵仙仙整个人都恹恹的,神色暗淡了几分,坐在膳桌前支着下颔,叹息道:“如今孩子们才多大,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也不像从前那般与臣妾亲近了。”
坐在她身旁皇帝挑了挑眉,他心里倒是十分乐见的,只不过这想法肯定不能说出口。
“仙仙......”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又俯首嘬了几下她娇艳欲滴的樱唇,双手轻柔地捧着她的双颊,神色认真地说:“不管怎么样,朕心里最亲近的肯定只有仙仙一人。”
。。
四月末,迎夏之首,末春之垂。
在立夏的这一日,帝后要率文武重臣及其家眷到西京城南郊的樊川去迎夏,举行迎夏仪式,以表达对司夏之神的敬意和对夏粮丰收的祈求。
樊川之北有少陵原,南有神鹤原,潏河纵贯其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皇帝领着两位皇子与文武诸臣在外巡视农耕情况,皇后则是携着小公主和外命妇及贵女们在夏神庙里行祭拜之礼。
祭礼过后,在神庙的后院办了小宴,赵仙仙不愿听底下官夫人们的唇枪舌战,借口身子不适,躲到准备好的院子里休憩去了。
本想拉着爱女还有兰丫头一起离开,不料小公主却与伴读孙兰都主动要求留下。
她们俩分别六岁与七岁了,又鲜少有出宫的机会,自然不愿跟着赵仙仙躲懒偷闲。
赵仙仙方一离席,众人就簇拥上来,想要奉承这位大周朝唯一的公主。
只见这小公主有模有样地端坐在上首,梳着丱髻,用东珠串束发,项上戴着金累丝镶玉二龙戏珠项圈,手腕戴着一对南红玉髓手钏,穿着一袭桃红色缕金百蝶交领半臂,系着藕荷色福字纹洋绉裙。
而在她身旁立着的孙兰,打扮则素净许多,一身豆绿色齐腰襦裙,身上没任何旁的首饰,只有腰间系着辟邪安魂用的瑞兽浮雕黄玉佩。
这玉佩还是赵仙仙前两年亲自领着她去清凉寺里,为她求来的,生怕她一个不慎就被那个千年后的女特工沈岚给穿越了。
自从赵仙仙得知了自己生母晋阳长公主,是在去清凉寺的路上遇刺,提前生下自己,才让徐氏有机可乘之后,她一听到“清凉寺”三个字都会有些不自在。
可毕竟清凉寺是前朝沿袭至今的皇家护国寺庙,又是佛法密宗祖庭,所以犹豫几番过后,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那清凉寺中的密教付法第十一祖,明达法师,他年岁莫约也才四五十,日日在禅房里闭目敲着木鱼诵经参法。
赵仙仙牵着孙兰进去拜访时,他连双眼都没睁开,就直言不讳地说孙兰的魂魄不稳,须得有件法器镇着才行。
于是就送了这块孙兰一直随身佩戴的瑞兽浮雕黄玉佩。
她们离去许久后,那明达法师才悠悠睁开了双眼,朝着北面皇宫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迎夏小宴,赵仙仙一离席后,氛围变得松快了许多。
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上的诰命夫人,正语调夸张地夸赞道:“永嘉公主果然与传闻中一般,仙姿不凡,这才多大,就有如此风采,再过几年可如何了的”
站立在主位旁的官夫人赶紧接话:“就是呀,若是我们家丫头能有永嘉公主的一两分便好了!”
“方才乍一眼看,还以为永嘉公主是个小仙童呢,竟生得这般玉雪可爱......”
小公主李玖作为最受疼爱的嫡长女,周岁时便有封号了,永嘉郡地处江南富庶之地,繁荣发达,辖永宁,安固、横阳、松阳四县,只待她年长些就会作为封地赐予她。
她自己就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听着别人变着花样儿奉承自己,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坐在主位上喜滋滋地笑个不停。
站在她身旁的孙兰,却觉得耳边像放了几百只鸭子一样聒噪,听得心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