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我身上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从小就是各种补习班,恨不得我数理化艺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每年过年或是家庭聚会,甚至是他们自己公司开年会搞活动,都是我最烦的时候,因为每次都要被他们拎出来表演。”
“但那时,我是他们最值得炫耀的儿子。”
“后来有一次……”陆修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我也记不太清是在什么活动里,毕竟过去太久了。”
“那时我好像表演出了错,让他们丢脸了,他们爆发了争吵。”
“他们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但他们嘶声力竭的争吵更让我……让我害怕,每次他们吵完,我都会做恶梦,我梦到自己弹错了一个音,算错了一个数,得了第二名,他们都会吵起来。”
听着陆修的话,闻星河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门背后,害怕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小孩面前是父母庞大的身躯,他们争吵的模样狰狞又恐怖。
这样的画面如同古代的酷刑炮烙,能在人心上留下无法毁灭的痕迹。
童年时期的阴影,如果没有得到妥善的疏解,十分容易在成年后的某个时刻被唤醒。
这样的案例,闻星河见过不少,很多来他这儿咨询的学生,有时追根溯源,就是童年或是少年时期的某件事,扎根在了心里,最后影响到了成年之后的判断和选择。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争吵,慢慢的,我对自己越来越严格,他们看到我那么努力,十分开心,觉得我不愧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只有我自己……非常不开心。”
“我害怕失败,太害怕了,我觉得只有一直赢才行。”
“后来我就出事了,我也不知道那时怎么了,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无限拉伸后,突然断了。”
“经常做噩梦,脾气变差,记忆也变差,还非常反叛,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初二全市模拟统考,我在所有的卷子上都画了鬼脸,还把全国竞赛的题目写在了数学卷上向老师示威。”
听了陆修的描述,闻星河知道陆修其实是出现了焦虑症的症状,当一个人心理出现问题后,就会反映在生理上。
“那次考试我考了全校倒数,我记得家里又吵了个天翻地覆,然后我好像晕厥了过去。”
“后来我父母带我去了几家医院,可身体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医生建议我父母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那段时间里,因为我的事,我父母吵得更厉害,后来他们就离婚了,都从家里搬了出去,他们工作很忙,就找了阿姨照顾我。”
“我当时抱着一点幻想,觉得自己如果能考上我父母毕业的大学,能在高中的时候得很多七七八八的奖,再成为他们优秀的儿子,或许他们会复合?”
“所以高中我很拼,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我爸时,他的新老婆竟然就是帮我治疗的心理医生……”
“真是狗血八点档。”
“他们就是在我治疗期间认识的,因为我的问题,我父母感情不和,因为我的问题,给了那女人进我家的机会,怪不得我妈离开前,会说都是我的错。”
陆修轻啧一声:“他俩离婚后,很快就重组了家庭,我和他们就没联系了,好在他俩也不算亏待我,离婚时给我留了房子和一笔钱,那笔钱其实够我花挺久的……”
“这么看他们倒是挺大方,我还真的是他们的宝贝儿子。”陆修自嘲地笑了笑。
闻星河看着他嘴角滑过的苦涩,情不自禁握住了陆修的手。
陆修看向闻星河:“没事,小老板,已经过去了,我既然能告诉你,说明我已经放下了。”
“嗯。”闻星河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放开陆修的手。
陆修:“后来你不是介绍我去你老师那里治疗么,她给我分析,因为过去的事,让我缺乏直面未知、变化和失败的平常心。”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失败和挫折都捆绑着冷漠争吵,没有一点温暖和光明。”
“所以一旦在比赛里遇到变化和挫折,我就容易心态失衡,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陆修说到这忽然又停顿下来,思考了几秒,然后以极其惊讶的口吻道,“乖乖,这么算来,我大概被蛇咬来咬去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能活到现在,也很□□了。”
“我要百毒不侵了啊。”陆修朝闻星河眨眨眼,“你说是不是?”
“对。”闻星河揉了揉眼睛,把眼里的酸涩憋了回去,他怕让陆修发现自己哭,便撒了一个小谎,“江风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疼。”
“是吗?”陆修才不信,江风能吹得眼睛疼,还能吹得声音也变闷了么,不过陆修没有揭穿闻星河蹩脚的谎言,而是站到闻星河前面,帮他挡着风。
陆修释然道:“今天跟你说完这些,我心里轻松多了。”
陆修咳了两声,道:“其实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我以前的事。”
“为什么?”闻星河担心陆修对自己有误解,他绝对不会歧视任何有不完美过去的人。
“我怕……那就不酷了。”
闻星河:“……”
闻星河忍了几秒,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别笑了啊。”陆修有些急了,“我跟你敞开心扉,掏心掏肺的追忆往昔,你还笑我。”
“唔,我错了。”
经过闻星河老师的治疗,陆修已经不会把失败和糟糕的事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有闻星河在,他觉得安心。
每次从闻星河老师的治疗室出来时,他都能看到,橘色的灯光下,安安静静等着他的身影。
当那道身影抬头看着他时,都会露出十分温暖的笑,就好像——
一缕缕阳光照进了他心里,把他整个人烘的暖融融的。
陆修觉得自己生命里终于出现一个人,可以等着他,陪着他。
闻星河揉了眼睛后,又眨了眨,其实他也能感受到现在陆修心情的平静,说明陆修正如他自己所说,彻底放下了。
闻星河十分庆幸,庆幸陆修走了出来。
其实陆修的问题不严重,只是少年时被耽搁,才影响到他后来……
怪不得陆修之前讨厌心理医生,也讨厌他方师兄。
闻星河:“还好……还好你又遇到了我老师。”
闻星河说着说着,心里泛过一丝酸涩,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虽然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去世了,可该有的亲情,该有的温暖,他一点没少,而且他那时还很幸运遇到苏老师。
相比起来,陆修就孤独的多。
在他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他的亲人离开了,还遇到一个糟糕的心理医生。
陆修轻叹一声,摸着闻星河的脸,道:“小老板,其实治好我的,不是苏老师。”
闻言,闻星河困惑地望着陆修。
这是陆修见过最清澈最漂亮的眼睛,他目光往下移了移,刚好停在闻星河微张的嘴唇上,陆修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乱乱的,心也有些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下意识凑上了去。
闻星河看着陆修的脸越来越近,他的心慢慢提到嗓子眼。
“陆修!”
陆修:“……”
闻星河:“……”
“呜呜哇。”加加大没发现江边两个人神色暧昧,径直冲了进来,扑到陆修身上,他刚才已经从钱婆婆那里知道了些陆修过去的事。
“我以前老调侃你住大别墅,肯定贼有钱,贼幸福,是个打不好游戏就回去继承家业的大少爷,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原来你那么可怜,呜呜。”
陆修没好气地瞪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加加大:“可怜你个鬼?”
“对对对,你不可怜!以后你有我这个家人了,还有石头,红包白给,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再也不会孤单,再也不会可怜了……”
陆修并没有因为加加大的话感到开心,他现在反而眼皮一直在跳,十分想把这人扔进江里喂鱼。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兔兔比加加大有眼力劲,忙把加加大拉走了。
加加大被女朋友拖走后,闻星河哭笑不得地看了陆修一眼,轻咳道:“我们出去吧,别让大家担心了。”
本来挺好的气氛被破坏了,陆修很无奈,也很恼火:“嗯。”
不过,刚才他心底憋着一股说不清的邪火,不仅仅是想告诉闻星河一些事,还有其他……但他又摸不透自己心底的想法。
陆修回过神时,闻星河已经往大部队那边走了,他忙跨步追上去,倏地拉住了闻星河的手。
憋着话不说,向来不是他陆修的风格。
所以即使现在气氛没那么好了,该说的还是要说。
“小老板,治好我的,不是苏老师,是你。”
“你才是我的心药。”
闻星河停下脚步,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四处漂移,就是羞涩得不敢陆修身上看。
闻星河抿了抿嘴唇,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耳朵红透了。
看着闻星河面若春花,眼如星海,陆修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是什么了。
他特别想亲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