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尚奕听着养真的话, 竟觉着句句辛辣尖刻,但偏偏叫人挑不出什么大错, 何况人家也说了感激赵曦知救命之恩,倒也不算是“忘恩负义”, 说到底不过是“实话实说”、不太好听而已。
虽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见识过养真损人的功力,但是一路至此,以赵尚奕的心性早就明白了当时养真多半是故意的……没想到如今这功力却变本加厉的炉火纯青。
赵尚奕暗暗惊心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之意,再看赵曦知, 果然怒目圆睁, 脸上隐隐透出前所未有的凶戾之气。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赵曦知气成这个模样,忙往旁边挪出一步把养真挡在身后,又陪笑对赵曦知道:“三哥,妹妹年纪小,自然口没遮拦的一派烂漫,而且她其实也是担心三哥安危的, 乃是一片好意。你可别往心里去。”
赵曦知对养真无可奈何,听了赵尚奕开口, 却不知为何心思转的格外的快, 竟伶牙俐齿地还嘴说道:“她有什么好意我看她是一片的狡诈卑鄙!尚奕你别昏了头, 以为她是凤凰命就要巴结讨好着她!你要真娶了这种恶妇, 留神给她害死!”
赵尚奕没想到赵曦知喷自己竟喷的这样凶猛且虚无缥缈, 居然让他没有办法辩驳。
毕竟, 若还为养真说话呢, 赵曦知自然更不忿, 可若说娶了养真也不至于给害死,却也是那不着边际的无稽之谈了。
赵尚奕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养真微微倾身,歪头看向赵曦知,清清楚楚地说道:“四殿下哪里讨好巴结我了,我竟不知道,三殿下居然能无端地说这话,这想必是智者见智,不智者就不知其可了,一时却让我想起了东坡跟佛印的故事。”
赵曦知骂了赵尚奕几句,心底的怒气仿佛也随着倾泻了几分,才略略地平静,猛然听了这句,她竟是讽刺自己“不智”。
何况苏东坡跟佛印和尚的典故他自然也是通晓的。
有一日,苏东坡跟佛印相遇,东坡问佛印看见了什么,佛印回答:我看到了佛。
东坡大笑,得意地盯着佛印说我看到狗/屎。
结果后来有人指出,说佛印毕竟高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佛中有佛,故而见到佛,东坡心中有狗/屎,见到的自然就是狗/屎。
赵曦知受了这般毒辣的侮辱,心中那怒意即刻又反弹起来,一双眼睛瞪的要脱离眼眶自行飞舞:“乔养真!”
养真稍微往赵尚奕身后又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怯怯地小声道:“四殿下,我有点害怕,我们叫人来好么”
赵尚奕只得说道:“妹妹别怕,三哥不会对女孩子动手的。”
养真低声道:“这可未必……”
赵曦知耳朵偏偏好使之极:“你说什么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声好,本来还站在原地不动,此刻便拔腿走上来,大声喝道:“尚奕你让开,我不管她是不是女孩儿,今天一定要教训她!”
这宫道之中本来就有许多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早就觉着此处的情形不对,忽然看见赵曦知握拳上前,养真瑟瑟发抖,一个个大惊失色。
宁宗正打发了张皇后,坐在乾清宫内发呆。
突然有小太监飞奔而至,进殿跪地道:“皇上,不知怎么了,外头都在说三殿下把乔家姑娘给打了。”
宁宗听了大惊失色,忙叫快把赵曦知跟养真传来。
不多会儿,却见赵曦知赵尚奕,并乔养真三人进殿,宁宗留神看去,却见赵曦知浓眉敛着,似乎还有不忿之意,养真却深深地低着头,像是怕极了似的。
等三人跪地,宁宗道:“曦儿,尚奕,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曦知没想到,这次没有惊动皇后,反而惊动了皇帝。
当下低头道:“父皇,本来没有什么事的……”他倒是很想趁机告上养真一状,但自己也知道,就算养真有错,他堂堂皇子又是男儿,若是开口说一个女孩子的不是,那自己就显得太下作卑劣了。
因此只看了养真一眼,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又低下头。
宁宗呵斥道:“什么叫没有什么事!为何朕听说你动了手!”
宁宗也不再多言,只又看养真:“乔养真,你告诉朕,是怎么回事”此刻已经又换了一副略微温和的语气。
养真道:“回、回皇上……没、没什么事的。”
她的声音又低,又有些微微地颤。虽说“没什么事”,但从头到脚都透出了“有事但不敢说”的气息。
宁宗心中一叹,便看赵尚奕:“尚奕你是个懂事的,你说。不许偏袒谁,照实说!”
赵尚奕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了想到:“回父皇,其实并无大事,只是妹妹、因为先前三哥在玄武湖救援的事,说三哥万金之躯不该以身犯险,三哥却误会了,三哥其实并没有动手。”
四殿下也算是叙述了当时的实情大概,只是当时的那种情形,不是身临其境的话是不能感受的,所以在宁宗听来,赵曦知身为皇子,却因为一个小姑娘的话而大动肝火,虽然赵尚奕说没有动手,但那么多宫女太监都如此说……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
宁宗一拍桌子,发出“啪”地一声,把赵曦知惊得颤了颤。
“亏你还是男儿,又是皇子,”宁宗瞪着赵曦知道,“你居然跟一个年纪比你小的女孩子斤斤计较!甚至还要动手!”
赵曦知那时候给养真气的头都昏了,一时冲动,此刻才害怕起来:“父、父皇……”
宁宗冷笑道:“听说你最近常常往宫外走动,在酒肆歌馆的游荡,必然是你母后太宠惯了你,才让你这样不学好起来,可我又听说你母后曾责罚过你,只是你反而变本加厉,可见是没有长记性……”
赵曦知听皇帝的口吻越发不对,更加怕了,忙伏身求道:“父皇恕罪!孩儿知道错了!”
赵尚奕见状也忙求道:“求父皇饶恕三哥这一回。”
宁宗道:“若是放纵了他,将来可还了得来人,把三皇子拉出去,打二十板子,然后从今日起,罚他在承乾宫禁足一个月!”
之前皇后虽罚过赵曦知,但皇后毕竟是生母,心硬的也有限。
但宁宗就不同了,那些太监们若不放水,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要皮开肉绽。
赵曦知脸色如雪,知道求饶也是无用,索性紧闭双唇,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两边的太监才欲上前把赵曦知拉下去,突然间养真的声音响起:“求皇上暂缓动手!”
宁宗一抬手,两个太监暂时停了动作,宁宗道:“乔养真,你说什么”
养真抬头,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望着宁宗说道:“臣女知道皇上是苦心教导三殿下,可是、可是今日的事情毕竟是因为我而起的,若殿下有个闪失,岂不是也有臣女的不是了且之前泛舟湖上的时候,也是多亏了殿下救命之恩,若是皇上这会儿因我的缘故惩罚殿下,臣女心里却过不去,我也不敢求皇上饶恕了他,只求皇上……如真的要打殿下,那就让我为他分担一半,也打我十板子吧!”
宁宗大为诧异,连赵曦知跟赵尚奕都错愕而意外。
顷刻,宁宗道:“你、你真有此心”
养真认真地点头。
宁宗看着她煞是可爱的脸,忍不住由衷地感叹道:“到底是勇冠候的女儿,又是楚王养了两年的,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心胸跟勇气!真真的难得!曦儿,你可听见了!”
赵曦知心中矛盾之极,虽然这一切的确因养真而起,但此刻她却又主动为自己求情……而皇帝显然对她甚是赏识,自己若还流露一点不忿,那可就无药可救了。
于是赵曦知压着心头叹息,乖乖说道:“回父皇,孩儿听见了,也、甚是惭愧,知道错了。”
“你知道什么错”
“我不该心胸狭窄,一时冲动,因为三言两语而为难妹妹,以后再不敢了。”
宁宗哼道:“你很该跟养真学学她的心胸跟见识!”
赵曦知道:“是。”
宁宗训斥了数句,又道:“看在养真给你求情的份上,二十板子暂时记下,只打你五板子,算是小惩大诫!禁足却不可免!正好可以收收你的性子!”
赵曦知如蒙大赦,慌忙遵旨。
三殿下去后,宁宗也让赵尚奕退了,他喝命养真平身,叫她到了跟前,仔细又看了一回。
却见这女孩子生得自然无可挑剔,更是通身的聪慧灵透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