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芳心情紧张。
她小时候拿菜刀架着自己脖子, 逼着亲爹娘答应让她读书上学这事儿,在她没失去生育能力前, 曾被她自己在与公婆的促膝长谈中讲出来。
那会儿她刚嫁入何家。
何氏老两口除了最初听说她是农村姑娘, 有些不大乐意外,
看到自家独苗苗喜欢,就还是允了这桩婚事。她干活又能干,在单位上经常受到领导口头表扬,回到家也是一声不响就把所有活干了。
大约因为她这性子, 老两口最初对她还挺不错。特别是公婆, 一听说她怀了孕, 还提了些好烟好酒找到她领导家, 请求对方给她安排轻省的活儿。
他每天下班回家, 公婆一准迎到门口, 笑眯眯地对她道:“走慢点儿,别摔着了。你现在身子骨金贵着呢。”
家里的所有家务, 都被公婆抢着做完。她想搭把手,公婆都紧张得不行:“这点活算啥?我一会儿就干完了。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将养身子,
给咱们何家生个大胖孙子!快,回床上躺着歇会儿, 晚饭做好了, 妈叫你。”
老两口都是正式职工, 又都是城镇户口,有工资有蛋票有肉票的。他们自己舍不得吃,在她怀孕的时候,
隔几天就炖一次鸡汤给她喝,煮鸡蛋那更是天天都有得吃。
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吃食的。
她要觉得不好意思,推托不吃的话。公婆还会佯装生气,然后拿起勺子像喂小孩似地,哄着她吃。
多这么做几次,她就更不好意思了。自己乖乖拿起勺子自己吃。
有时候,她男人馋了,都会悄眯眯地问她:“媳妇儿,给我吃一口呗!”
被他妈他爸发现,少不得挨一记爆栗,说他媳妇怀孩子这么辛苦,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媳妇抢吃的。
那段时间,全家人似乎都是围着她转的。
这对于从小就不受重视的刘贵芳而言,简直是一段幸福得像在做梦一般的日子。
那段时间,虽然肚子里怀着孩子,她的脚步也轻盈得不得了。
然而这一切在她分娩的那一天全部改变了。
变成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她的公婆也是难产过的人,知道难产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却因为希望自己媳妇生了这胎后,能赶紧怀二胎,执意劝她顺产,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要不是她有个好男人,分娩那天晚上,她可能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归西了。
直到那天,她才明白,公公和公婆之前对她的优待,并不是给她的。
是给她的肚皮的。
因为她失去了生育能力,老两口想了无数的法子想把她赶走,再给儿子娶一房新媳。幸好她男人平时看上去又怂胆子又小,关键时刻,却是个能站出来挡在媳妇面前的人。
以前婆媳感情好的时候,她曾亲口说出自己拿着把菜刀架脖子上,逼父母同意她念书上学的事。后来,何清华也用了同样的招数,逼他父母放弃赶她走。
公婆忿恨地道:“这是你教他的吧?我家清华那么怕痛,根本不就是敢这么做的人!你……你好啊你,为了自己日子好过,连自己男人的命都不在乎了!”
从此以后,老两口放弃了赶她出何家的门,但也再不愿看到她。他们既不准她上门请安,也绝不到小两口这边来坐坐。
何清华安慰她:“不见面不挺好的吗?你看多少家庭都有婆媳、姑嫂问题。不见面反而不容易起冲突,多好啊。”
她知道他只是说得轻巧而已。所以每每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会拿给他,让他拿回父母家,也好给男人一个回家看望老人的借口。
然而,她都跟公婆处成这样了,今天公婆却主动上门了。
这能让她不感到紧张吗?
她不像何清华那样会做人,看到公婆一言不发,冷着张脸立在门口,心里就忐忑:“妈,你怎么来了?”
公婆李素荷皱了皱眉,显然对她这句话不满意,又不愿让隔壁邻居看笑话,提步就往里走。
她这样越是不说话,刘贵芳越是不自在。跟在公婆身后进了屋,她礼节性地道:“这么热的天儿,走这么远的路应该渴了吧?您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化碗红糖水过来。”
“不用了,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件事儿。说完了我就走。”李素荷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声音里带着棱角地说道。
她知道自己该磨一磨时间。等到清华回来,就算真有什么事儿也能化解。但心头的那股紧张感控制了她,让她嗫嚅了一阵,却找不到借口拖时间。
只得坐了下来。